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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路遥老师好陕北 |
分类: 散文 |
路遥,老师好
从网上搜索有关路遥的资料,竟然找到了一部纪录片,名字就叫《路遥》,是西安电影制片厂1993年10月摄制的,距路遥的死还不到一年,而距今已经十四年了。赶紧下载下来,呆呆的看了,一个下午不能平静。
我与路遥,不过是读者和作者的关系,他生前我还小,不读书,等到我长到读书的年龄了,他早已经死了。
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出现在了陕北。黄土高原的峁梁上,一个俊朗的年轻人从我身边走过,我喊了他一声,高加林。他回头朝我笑笑,身边多了一个大眼睛的美丽姑娘,我知道这是巧珍,便对高加林说,你要好好待她。高加林又朝我笑笑,挽着巧珍朝远处走去。我还仿佛碰到了一个戴眼镜,微胖,不修边幅的中年人,从我身边一闪而过,定睛看时,他却消失了……我确信看见的是路遥!
2000年春天,正是干旱的时候,一天上午,父亲和三伯准备了抽水机,从汶河里抽水浇麦子。我坐在汶河边,一边读《人生》,一边看抽水机;抽水机的发动机每半小时就需要换一次水,以降低温度,我便看一会儿书,再看一会儿抽水机。就是那个春天,春风拂过柔嫩的垂柳,吹到我身上,我沉浸在高加林的人生里面,想象高加林该是什么样子的,巧珍该是怎样的动人;我想象巧珍该有的仪态,该怎样唱着信天游轻轻翻过一段峁梁,穿过玉米地,走进浅浅的村巷里面。高加林和巧珍分手了,我的心里一阵空落,眼圈也红了,对着汶河叹息。没叹息几声,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在头上,我听到父亲的吼叫声:你怎么看的机器!我扭头看见父亲通红的眼睛,还看见通红的发动机吃力地运转着,才想起忘记灌水了,赶紧提起水桶灌水。灌上水,发动机噗噗两声,不转了。
上中学的时候,在一篇日记里写了这样的话:“我有一个愿望,到陕北去,看路遥。不过他已经死了,在我出生后不几年,在我开始读他,尊敬他之前好些年他就已经死了。但我还是要去,我要看看那里的黄土地,看看那些朴实的陕北汉子和俊美的女子,我要看看两条河夹起来的双水村,看看孙少安和高加林的喜怒哀乐,以及他们心意中的新娘……”我至今未去过陕北,因为一个人而向往一个地方,而且日思夜念,之于我,也只有陕北了。
就到网上搜索有关的点点滴滴。知道了陕北也和我的家乡沂蒙山区一样,贫困而落后。陕北的信天游,雄浑而不失柔嫩,粗野而不失性情。我还看到了陕北的黄河,看过之后,很长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见过山东的黄河,并且不止一处,在济南和滨州,黄河都是平静地凸起在地表,平静地流淌。而在陕北就不一样了,穿梭于高原峡谷里的黄河,托负起了中年人特有的干练和果敢,让人看了心清气爽,觉得黄河本应如此,平平缓缓,半死不活,那不是真正的黄河。
买过许多书了,最后一本不例外地交到父亲手上;父亲读了,独喜欢路遥。父亲说读其他人的书没感觉,只是读路遥时才感觉是在读自己,读和自己有关的人和事。父亲上学上到高中,毕业后回到村里当了农民,可以说和路遥是同龄人。路遥的书被父亲翻烂了,我不得不拿了铁丝,把书页重新装订起来。
觉得读路遥就是在读自己的父亲,读自己的村子,读自己。陕北就是我的沂蒙山区,双水村就是我的茶棚村,高加林孙少平就是我自己。记得上中学的时候,坐在汶河边读《平凡的世界》,一读就是一天;天黑了,就放下书,静静坐着,看星光在水面跳跃。我清楚的发现,路遥在作品里写到了我,写到了我所怀念的乡村;他的作品里有我的影子,有我初恋的情人,有我所有的亲人。路遥着力写的“城乡结合部位”,以及那个部位上青年人的喜怒哀乐,都给了我无尽的财富。现在在城市里,我不时会记起逝去多年的乡村,想到纯情的玉米地,想到路遥作品里才有的是是非非,想到逝去的少年时代,那么多日日夜夜,究竟有多少与路遥相伴呢?我不知道,数不清。
从来没有一个人,一本书,能让我生发出那么多遐想,让我的人生受到那么大的启发。一生遇到了不知多少老师,不知有多少人给过我教诲了,最让我受益,同时也感触最深的,是路遥。路遥教给我,人必须奋斗,贫穷给人的不是羞耻,而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要热爱我们生存的土地,任何时候不要抱怨生活,只有自己才能改变自己:写作是艰苦的,与之相伴的是生活的艰苦。一直认为,我已经不只是路遥的读者了,我是他的学生,路遥是我的老师,一生的老师。
向表弟表妹们推荐路遥,也向朋友们推荐,觉得不读路遥真的是一件遗憾的事。就笑自己的一厢情愿,别人自有他自己的喜好,读不读是他的事,有人读了就是不喜欢,我也没办法。还真有一些人读了路遥没有多大感觉,他们大多出生于城市,过惯了优裕的生活,对路遥和他的世界感到陌生。而更多的人像我一样,读了之后,呆呆想上半天。不知道有多少次被人拉去谈路遥了,他们知道我是“路遥专家”,一有了什么感想就和我分享。我心里也是美美的。
走在大街上,不时在路两边的书摊前停一会儿。书全是盗版的,大多是武侠言情之类,偶尔摆出几本纯文学的书来,往往会有《平凡的世界》在里面。我一直认为哪个作家的书好,被大众接受,到地摊上看看就可以了,谁的书被盗版的多,就说明有人喜欢。学校图书馆的文学书里面,被翻得最烂,借阅量最多的,除了金庸古龙,仅有的几个当代作家里面,就有路遥。别人还活着,还在继续写书,而路遥已经死了。路遥一生穷困,又不会照顾自己,活的也累,比别的作家累;别人以文为乐,他以文为命。我想比我大近四十岁的老师路遥,还只是个孩子,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永远活着的孩子。
看了纪录片《路遥》之后,不能忘怀的几个镜头是关于路遥的父亲、母亲和养母的。镜头中的几位老人就像我的爷爷奶奶一样老,一样沧桑;甚至他们生活的窑洞,他们居住的院子是那么破旧,那么狭小;窑洞里几乎什么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杂杂乱乱。想眼前的老人就是路遥最最亲爱的人吗?就是生育和抚养出了我最尊敬的老师的人吗?镜头里的画面是十几年前的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是那样贫困?或者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有一个愿望,到陕北去,看路遥。我要看看路遥的亲人,那些一辈子扎根在黄土高坡上的父亲母亲,大爷叔叔,那些曲折纵横的峁梁,镶嵌在黄土坡上的一个又一个窑洞。我还要到陕北更北的毛乌素沙漠走走,那里是路遥的心灵得到平静的地方,路遥曾经说过:“我对沙漠——确切的说,对故乡毛乌素那里的大沙漠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或者说特殊的缘分。那是一块进行人生禅悟的净土。每当面临命运的重大抉择,尤其是面临生活和精神的严重危机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走向毛乌素大沙漠。”(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我要在茫茫沙原里找到一位先人的足迹,同时虔诚地将身子弯下去,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路遥,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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