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曲陆石问:艺术与审美
(2010-10-16 02:5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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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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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品一定是审美对象,但审美对象不一定是艺术品吗?
【把事情弄清楚的,是语言;把事情搞糊涂的,还是语言。你的这句,“通常”是对的——但是,“通常”是对的,简直就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它一定埋藏着问题,埋藏着大麻烦,埋藏着根本性的误解。
通常的理解是:“审美对象”包括“艺术品”和“引起我们审美兴趣的自然物”。因此,说艺术品是审美对象,没有问题;但是,说审美对象是艺术品,就把某种自然物漏掉了。——这么想,是错误的,或者说,没有意思。
但是,当一个自然物,比方说一棵树,成了你的审美对象的时候,它还是自然物吗?
另外,有人说,那个小便器是一个艺术品,可是这东西不曾使你产生任何异于日常经验的经验,它对你而言,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艺术品吗?
因此,离开了我们的经验,谈什么“艺术品”和“审美对象”是毫无意义的。
如果一个对象使我们产生了异于日常经验的那种经验,我们其实是不在乎什么“艺术品”和“审美对象”这种学究气的区别。
最值得注意的是:艺术品和审美对象全是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结果,全都不是自然之物,因此它们是同义词。强调艺术品是人工品,毫无意义,因为“人工”也并非一个东西成为艺术品的决定因素,因为有好多不被我们视为艺术品的人工品。再说,把什么东西叫做“艺术品”,就社会习惯而言,是高度武断的一件事。】
【一定不要设想艺术品具有某种客观的属性,就好像水是由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构成的那样,或者像硫化氢有某种臭味似的。一把普通的椅子,一把普通的茶壶,其实具有那些被社会称为艺术品的东西所具有的某些属性,如对称性,但我们不称之为“艺术品”。但是,我们也可能把这种椅子和茶壶感受为艺术品或称审美对象。
我们应该这样想:艺术品是一个人的想象的产物,是以物质的方式把那个人的意象外在化了。艺术品的物质方面,实在是迫不得已的,是必不可少的可厌之物。你不可把这个存在于物质媒介中的意象视为这个物件的品质。我们把“品质”理解为独立自足的东西。
打个比方说,艺术品是体现意象的语言,这种语言是对另外的心灵讲的;必须由另外的心灵倾听并感受这种语言,这种语言才是语言。无论意象还是语言,必须在这种交流中才可能存在。
你接触这个艺术品,在本质上是发挥和艺术家创造这个艺术品所用的相同的能力,即想象力。你其实是在你自己的想象中重建这个艺术品的意象。欣赏其实是“再创造”。备不住你不具备必要的想象力;果真如此,这个对象就是一个物件,对你而言,不是艺术品。
我们或许可以说艺术品具有某种“潜力”。但是,如果没有一个能够感受这个艺术品的心灵,这种潜力等于零。潜力不是独立自足的东西。】
【是的,“多了一个东西”意思是:我们所欣赏的,其实是我们所创造的,这意味着这棵树也体现一个“意象”,也可以说是一个艺术品或称创造品。是谁创造的这个意象?可以说是“上帝”或称“自然”;或者,你也可以说是你自己创造了或识别了一个意象。自然造物,确实不是胡乱凑合,而是有结构的(心印)。(心印是心与物共有的基本结构。但是,心印却不是“艺术品质”的同义词。人倒是有本事制造像垃圾堆这样的极度缺乏心印的东西,因此垃圾堆常常不能引起审美的兴趣,尽管偶尔也能。)
如果我们问到艺术的起源,这个说法就更加明显了。在人性发端之际,世界上必定还不存在一个人工品。彼时,人必定把整个世界中的万事万物都视为意象。因此,那是一个万物有灵的世界。人只要是人,天生就不按照原样来看世界,而总是想象地和创造地看世界。
但是,你说的“在于人要不要”却不是一个正确的表述方法。以审美的或称艺术的或称想象的或称创造的方式看一个人工品或者自然物,并非像你转换电视频道那样。特别故意的注意,或许有一点帮助,但审美经验或称艺术经验的发生(亦即审美对象或称艺术品的实现或称发生),并不是一桩故意的事儿,也仍然是创造性地突然发生的,或者说是自然地发生的。这就好像说你或许可以劝说你自己爱一个人,但这种劝说不常有效。现实的压力倒是能够有效地阻止这种经验的发生,正如现实的压力也能使有情人成不了眷属。想象力和创造力本来薄弱的人,常常把注意力集中在与他们的生存直接有关的事物上,因此他们是“俗人”或者“无趣之人”(这种人在社会上倒很能吃得开)。天才人物常常沉浸在想象性或称创造性的意识状态中,因此他们常常与社会的俗套格格不入。偶然的机会使他们走运,那也不过是因为俗人看到忍受他们的放肆于己倒也有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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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对自然物的欣赏(即关于自然物的意象创造)是有选择的呢?中国人为什么对梅兰竹菊那么感兴趣呢?为什么全世界的花园中的植物都是经过选择而来的呢?
我的回答是:与其说某些植物有命令我们欣赏它们的客观品质,不如说它们碰巧符合我们的想象。比方说,名为文竹的那种小草,一层一层地排列细小的叶子,给人浮云般的印象,很有国画的情调。西方人不见得多么欣赏这种小草。
但是,鲜红的玫瑰或许能够得到全世界的人的青睐,这或许是因为它以其醒目的颜色和独特的造型,给人一种印象,好像玫瑰是出自人的想象和创造而来的东西似的,换言之,一个现成的艺术品。
人出于自己的想象而青睐某些植物,并非这些植物以其客观的力量吸引我们,好像蜜汁吸引蜜蜂那样。
一个花园,是人自己创造的一个东西,而非自然的东西。
文化或称人造世界,以及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在本质上是唯心主义的,换言之,是心灵的构造。佛教以消极的语气表达这种观念:“色即是空”——我们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所构造的一切,其实不是“物本身”,不是“真如”,但我们“信以为真”,我们“迷信”。
但是,人竟然可能对自然物产生这种兴趣,人竟然感觉到某些自然物符合自己的想象,此事无比神秘,这似乎暗示人与自然之间确实有深刻的联系。
【如此解释,(1)和(2)也未必矛盾,而开头的问题或许本来就不是问题,却是由死板的概念产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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