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幸福哭泣（八）

    当有人说你的第二次生命是别人给的，你又从来不知道这回事，强烈的反应是惊奇、疑惑、惶然，张明哲愣愣地望着黄倩倩。

    “谁给你第二次生命。”她说。

    “不是医生？”

    “不是，”黄倩倩比喻道，“医生像了一个安装工，完成安装而已。”

    生命能安装？那是怎样一种安装啊！拧一个螺丝那样简单吗？张明哲懵然，她的比喻深奥难懂。

    “人的某一器官就如一个零件，损坏了找一个型号相同的安装上，比如您的肝脏。”她直破主题了，“这不是安装是什么？”

    至此她带来的神秘讯息明朗，张明哲看到又一个为肝脏移植而来的人，警察来为某个案子，护士呢？

    “张总，你经历过残酷吗？”她问。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凶狠冷酷叫残酷，这是字词典的解释，实际生活反生的要比词典解释的残酷十倍百倍。”

    “我还是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比如你的亲人用他的死，换你的生……”黄倩倩眼瞥他的肝区部位，说，“当然你不知道，算不算一种残酷呢？”

    张明哲听见自己血管沸腾的声音，飓风经过的海滩一样。

   “您说过我长得像一个人，不错，我是她的妹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黄倩倩有些激动，“你会疑问，她姓冷，你姓黄，我俩实际都姓黄，是我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女，姐姐随了母姓。”

    张明哲已经说不出话来，天上掉下来的冷娟妹妹，比地震来的突然，他正经历地动山摇。

    “你抛弃了我姐姐他们母子。”

    “啊，你说母子？”

    “是，她怀了你的孩子。”

    地震升至八级，对张明哲来说天塌地陷。

    “绝望使她选择跳河，和腹中的婴儿一起为爱情殉葬，悲哀的是那个人不知道她因爱他而死。”黄倩倩继续说，“老天悲悯她的不幸遭遇，让她顺河漂流下去几十里仍然活着，一个山民救起她，他们生活在一起。”

    地震强度到九级对倾听者几乎是毁灭性的。

    黄倩倩仰制不住，决堤一样叙述道：“她从此失语，直到离开人世也没走出过山洞，阳光、山水、花草一切都不属于她，甚至都向她张牙舞爪……”

    张明哲经历异一场所未有的折磨，儿子吸毒犯瘾声声喊着爸爸的哀叫，肝坏死的剧烈疼痛，都无法与之相比。冷娟那个一生都不能让他忘记的女人，准确说山里姑娘，遭自己抛弃她绝望跳河……黄倩倩谴责抛弃了他们母子，她怀孕了，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啊！娟，你怎么不对我说呀？

    跟冷娟分手的决定一夜做出的，李玉芳逼迫必须在一夜做出。那个夜晚好像有风，吹得窗子发出呜呜的响声，像一个人在哭泣。冷娟有两次哭刻骨铭心。一次是他们的第一夜，她望着身下的一块白布，那上面的血花瓣一样图案。

    “娟，是不是我太粗暴？”张明哲检讨道。

    红潮尚停留在她的两颊上，她仍然哭。

    “娟，娟！”

    冷娟嘤嘤地哭，声音柳条一样细弱。

    天哪，我干什么？张明哲自责起来。

    “不是，明哲。”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说，“不是的。”

    “那你怎么啦？”

    “我幸福的。”

    她为幸福哭泣。

    第二次哭泣在她母亲的坟头，哭得十分伤心，哭诉不是每个字都得清楚，但是张明哲还是听明白了，她对母亲说他，像是证明什么，说城里的男人有好人，明哲就是好人。过后他问他，才弄明白，她母女曾给负心的城里男人抛弃。

    “你那么自信我不会抛弃你？”张明哲近乎玩笑的话，在几年后成为现实，他真的要抛弃她了，“娟，你说。”

    “哦，你拼命喜欢我。”她深有感触道。

    东北方言喜欢读音歇罕，用在男女事情上，它的意义喜欢就是爱了，冷娟说拼命喜欢，就是拼命爱啦。

    张明哲承认自己拼命爱冷娟，但最终给功利打垮，当他说他们分手时，冷娟说了句：我妈说得对！

    “她离开我时确实怀孕了？”他问。

    “确实生下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

    “你想知道他？不得不回到残酷的话题上来。”黄倩倩偶然发现身边的一朵花卉，一根大头针穿破花瓣，“其实你跟他很近，只是陌生使你视而不见。”

    张明哲觉得自己蓦然矬下去，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护士，而是一位作家，她的故事正触动你，想平静都不可能。

    “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不是歌唱就是哭泣，张总您听到什么？”

    张明哲茫然地望着她，声音发颤道：“你不会说我的肝脏是……”

    “如果你想到残酷，答案就有了。”

     “你是说……说……”张明哲痛苦万分，嘴唇抖得厉害，重复那两个字，“残酷！”他潸然泪下。

    许久，张明哲说：“倩倩，你愿为我做一件事吗？”

    “做什么事？”她问。

    “不是现在，是将来，我会以恰当的方式告诉你。”张明哲说。

    黄倩倩离开神鹿药业集团总裁办公室，回头看一眼，那个人深埋在椅子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