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四月初，我就料定五一七天长假肯定无聊至极，遂决定出去找份兼职。
    因为本人平时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说废话，所以想找一个销售的工作。一来可以挣点零花钱，二来可以增加点社会阅历和经验。
    先是留意了一下那些在学校墙上存在不会超过两个小时的各种大大小小的、花花绿绿的纸。它们不能坚持两个小时的原因，除了被学校的保洁人员无情撕毁外，更多地原因是被一张更大的纸或者几张没它大的纸替代。
    说来也巧，那天正好有个中介公司进学校来宣传。花了10元钱报名后，被告知本周日下午一点到该中介公司的办公室面试，工作是卖手机。
    周日到了，我兴高采烈地赶了过去。找那个地点就花了不少功夫，找到后，更是被它周围的环境吓了一跳。因为我不敢相信在一个距离中关村不到100米或者就算作中关村的地方，还有用马车、三轮之类运输工具来销售水果的事情。
    所谓办公室，其实是该中介公司在一个小宾馆租用的一个小房间。说宾馆小，是因为它不过七八层；说房间它小，是因为它不是客房，而只有一间。
    一进去，好家伙，房间、楼道里全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大学生。我一看表，12：45。谁知中介告诉我们，招聘方推迟时间了，要下午2：00才到，今天的招聘方是一家大公司——H公司。该公司在国内名气确实很大，许多家用电器都有所涉猎，尤以电视机最为出名。
    谁叫咱有求于人呢？等着吧。大伙都自觉登记，排号。
    好不容易到点了，先来了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看有百来十号人，索性就决定十个人一组，直接进行面试。面试地点还是那间屋子，只不过中介公司的人先撤出来和我们一起猫在楼道里，腾地方给那位“面试官”。
    我没有被安排在前几组，就在旁边听了一下。那位“面试官”一开始就猛侃H公司的历史是多么多么的悠久，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仿佛那些辉煌都是他一手缔造的。在前十个人一番自我介绍后，“面试官”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什么叫自信？面试十人纷纷各抒己见、大发感慨。回答完毕后，那位“面试官”大声笑了笑，说道：“什么叫自信？我就是自信！”接着又是连续地大笑。面试的十人纷纷点头称是，自愧不如。
    就在那位“面试官”还沉浸在一帮未谙世事的大学生的崇拜的幸福中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此人看上去以近中年，短小精悍，颇有老板派头。“自信者”一见他后，立马起身让位，点头哈腰——那是一脸的不自信啊。果然，中年人摸出一包我重来没见过的烟来点燃了一根，可是紧接着又掏出了一个骨灰级的绿屏的直板手机放在桌上，自称姓张。
    记不得在哪里看见过这样一段话——说有一个调查表明，城市里更换手机最快的不是那些老板、教授、政府高官，而是那些在生活在城市中较底层的打工者。因为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自己的地位，只有通过更换手机之类的事情来保持一种自己心里的平衡感。当时不信，今天看来，的确如此。又忘了是谁说的了——教授级以上的学者和副部级以上的官员都是不配手机的。
这位张先生叫那个“面试官”别再扯什么历史了，赶紧弄完，门口还有一大堆人呢。“面试官”赶紧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剩下的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本着“赶紧弄完”的原则，到最后，这二位把当天到场的人全都聘了，并声称日薪40︿﹀80元。但是下星期六早上九点还需到H公司的总部再次登记报到，作近一步安排。

 星期六在我无比的期待中缓缓到来了。 
    早上起床后，认真地在镜子面前收拾了一下自己——刷牙、洗脸、刮胡子、弄头发。然后穿了一套自认为还比较本分的衣服。
    为了不出现差错，我在八点半就出现在了指定地点。接待我的H公司的工作人员倒还客气，让我与和我一样的一大帮子人在二楼等候。
    在八点五十左右的时候，一名中年女子风风火火地冲上了二楼。在扫视了我们一眼后，就颐指气使地说：“参加电视销售工作培训的，到楼下的培训教室”。此女长相平平，但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过人之处，或是要表达出自己的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各种化妆品涂了一脸，手上也戴满各种型号的圆环。最恶俗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廉价香水和狐臭混合后的气味。为了行文方便，和对她如此煞费心机地要求自尊的肯定，以下就叫她“美女”吧。
    一大帮人刚到培训教室坐下，“美女”也就径自走到了讲台坐下。接着以一种能保证不会让第二排的人听到的音量说：“人满了，不要了。”（我坐第一排，所以能听见）说完，就慢慢把头趴在已在桌上做成枕头状的胳膊上，意思是“我累了，你们可以走了”。可惜由于刚才她那句话声音实在是太小了，除了第一排的几个人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外，其他人或是还在专注地等待，或是对于她这突然地睡下表示吃惊，或是在小声地讨论着事情。
    终于有人憋不住了，比较礼貌问到：“小姐，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美女”一听这话，眉头大皱，怒不可遏地从嘴里吼出一句话来：“你问我，我问谁，先等着。”
    其实这不怪“美女”。那位提问的老兄殊不知，“小姐”、“同志”、“农民”，这是被三个被现代中国人糟蹋了的词。
    这时又有人憋不住了，是位女生。她比较识相，问了一句相同的话，把“小姐”换成了“老师”。这次“美女”自己心情是好了许多，却吐出了一句令大家心情很是不好的话——“我们要的人满了，你们回去吧”。
    果然，整个教室砸开了锅，认识不认识的，要么小声议论，要么就起身声讨。纷纷对“美女”与H公司的做法表示愤慨。不多时，大伙结成了统一战线——这么几十号人，你要不把工作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就不走了。
   “是中介公司叫我们来的。”
   “那你们找中介去，这里是H公司。中介，中介有什么权力命令我们？”
   “是你们H公司的人叫我们来的。”
   “谁呀？”
   “张先生。”
   “哪个张先生？不认识。”
   “就是那天去面试我们的那个。”
   “那你去找他呀！”
   “......”
    过了一会儿，仍然没人起身。众怒难平，“美女”也显得有些着急。这时，她电话适时地“响”了。其实，谁也没听见响，只是见她把手机从包里拿到了耳朵旁。紧接着，立刻换了一种口气
   “哟，张总啊！（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认识吗？）最近生意好吧？恩...恩...是您叫来的啊？...您不是说人够了吗？...哎哟，瞧您说的，谢什么啊，我再帮您培训一批不就行了吗？”
   “美女”谄媚之情溢于言表，接电话的同时还时不时地又骄傲又鄙夷地朝我们这边看看。骄傲的是“我在跟老总打电话”；鄙夷地是“你们几个算是有救啦”。
    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到底有没有人在跟她讲话还不一定了。这里的人手或许本来就不够，她一开始的那番话跟每一批人都说过，不过是想挫挫应聘人的锐气。
    挂了电话后，“美女”清了清嗓子，换了一个姿势，缓缓地说道：“我们公司住北边的都不要了，只要住南面的。”
   “为什么啊？”
   “你们上班赶不过来。”
   “我们赶得过来。”
   “赶得过来什么呀？我们五一节为了讨个口彩，要早上5：18或者6：18开门，你们来得了吗？”
   “...那我们怎么办？”
    其实一旦说出这句话，就说明说话的人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美女”当然深谙此道。她趁势说道：“去找你们中介吧。我不知道。下次有机会，再叫你们吧。”同时一脸关怀地说：“你们也确实辛苦。今天把我们公司的总部找着了，以后啊，就直接过来，别再找什么中介了。”
一番软硬兼施后，那人还想争辩。可一看，大伙都盯着他——刚才还团结一致的人们，此刻立即分成了“南北两派”——真不巧，这次住南面的人多一些，再这样耗下去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众怒难犯，几个住北面的只好悻悻地走掉。
    还好，我住南面。其实我学校在北面，只是我姐家在南面。如果真的需要的话，我可以在那借住几日。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发现我姐那套以一个可以在四环、五环买套跃层房的价格而在二环买下三十来平米的小房子的价值所在。 
  “好了，咱们先培训，后面试。”“美女”说。
   “我们面试过了。”还有人在不爽地嘀咕。
   “以前的都不算，重新来。”“美女”没好气地说。
    大伙都白了那个提问者一眼，纷纷对他的不识相表示不理解——咱们现在又有被聘的希望了，你就知足吧。
    培训内容：先是讲H公司历史。比那天那位“面试官”讲得要多，要细。公司自创建制日起，十几年来获得了许许多多的称号和奖章。H公司在她的嘴里也比那个人要伟大得多。由此可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是多么的重要。
    第二个内容是工资问题。“美女”告诉我们是40元一天，有波动，没提成。迟到、早退、旷工、着装不规范、发型新颖都要扣钱。当然，最重要的是工作表现。至于这个表现好坏的界定，她说，有卖场的正式员工和她单线联系，我们是不会知道的。而且，卖场的正式员工都具有“一眼看出你们是不是在努力干活”的本领。
    除此之外，还告诉了我们许许多多的日期和在这许许多多的日期里我们为了这份工资要走的程序。最后得出：我们5月3号干完活，要到6月25号才能拿到工资。其中有一步是——在我们在干完活后，需要到卖场去将一个正式员工对我们的评价送到她手里。我当时很疑惑，不是你们单线联系吗？“美女”接着补充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我的疑惑——“当然，你们能拿到、看到的那个评价是不作数的。”
  　第三个内容是在卖场的注意事项。
  　这才是真正的触目惊心。
  　首先，我们不是销售人员。我们要干的是一个叫“发单页”的工种。“你们是站在商场门口的，这个工作要求你们不择手段的把顾客带到我们的展台。”“美女”狠狠地说，同时专门看了看台下为数不多的几个长相还过得去的女孩。
   “客人一进商场，你们必须立刻冲到最前面，挡住其它品牌的销售人员。可以挡、可以挤、可以撞，反正你们必须得抢在第一位。如果你们不是第一个，你们必须得给我抢回来。实在不行，第一个漏了，第二个马上得上去补上。”说着，“美女”给我们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合理站位的草图，要我们在通道内布置一个呈“S”形的阵势。
   “如果发生打架事件。女生们，你们要发挥性别优势！去打对方的男生，因为他们肯定不敢打你。如果男生和男生打起来。我要求咱们边的男生一块儿上，绝不能输！绝不能吃亏！同时，女生要去拉架。当然，是拉对方的人啦。这样，咱们的男生就可以乘机还以颜色。咱们要在商场里树立咱们H公司的威信。”“美女”说完后，看了看这帮已有些个瞠目结舌的大学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是叫你们去主动惹事。第一次欺负咱们，咱们可以忍。第二次就要讨个公道了。对了，打完之后，你们要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出现在商场的保安面前，让他们同情咱们。”我当时真切地感受到成年后的打架是比成年前的打架更具有“理性”与“智慧”。
   “你们还要学会和客人交谈，要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他们是想购买什么样的电视。如果需要的是高价位的，你们千万要盯紧了，一定要保证把他亲自交道直销人员的手上。如果客人需要的一些用于做活动的低利润机子，你们可以将他带到展台后迅速离开，去招揽下一个顾客。”当时，望着墙上挂的各种大小的奖状、奖牌，我能深深感受到奖牌背后的刻薄与势利。
   “如果你们按照这些做了，还不能保证我们H公司展台的人数在商场中第一。那你们就看哪个展台的人最多，然后到他们的展柜旁边去喊，喊我们的口号、喊我们的优惠内容。我们H公司的理念是——我们卖不成，其它品牌也别想卖。”
   “还有，你们可以适当地给客人做出一些承诺，哪怕是假的。但是，你们记好了，千万不能落在笔头上。”
   “.....”
    我看了看四周，有惊恐的、有不解的、有不信的。
    都说大学生是天之骄子，或者你还是个名牌大学的话，学校、家长都把我们说得挺了不起的，自己也觉得自己牛巨了。其实，真正踏入社会后，才发现社会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比如这次应聘，之前，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这样一家在国内可以说妇孺皆知的大公司的销售理念、原则、方法是这样的不敢见天日。
    那天有四十多个人，留下了十个，我也被糊里糊涂地聘用了。
 
    在走之前，另一个人进来了，要把我们分一下组。第一次把我分到了一个离我姐家稍远一点的地方，我正不愿意了。谁知，我旁边一个对自己分组不满意的人赶紧指了一下我说：“把我俩调一下吧”。
    那位负责分组的工作人员立刻严厉地对他说：“别用一支手指指别人，要五指伸开，表示尊敬。这在卖场是绝对不允许的！”
    在我表示同意后，这位工作人员指着刚才那位不礼貌的同学说：“好吧，你去某某卖场吧。”
　  我看了一下，他只伸出了一支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