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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与残酷的博弈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故事真相探寻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我在影院看过两次。屏幕上的光影早已消失了,我还呆坐在那里,沉浸在奇妙的幻境中,沉迷于对真相的好奇与追问里。奇幻的探险故事,残酷的海难经历,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这部电影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让我们从头来看:影片的开头为我们介绍了主人公派的基本情况。他是一个印度少年,父亲经营着一家动物园,在自由的成长环境里,他同时成为了基督教、伊斯兰教与印度教的信徒。他17岁那年,全家移民加拿大,与之同船的是动物园的各种动物。他们乘坐意为“上帝创造万物”的“TSIMTSUM”船,打算开始新的生活。不料,船在深夜遭遇狂风暴雨,除了派,全家都遇难了。派趴在救生艇的舱盖布上,奇迹般存活下来。与他同处一个救生艇的,是一只断了腿的斑马,一只鬣狗、一只猩猩和一只成年孟加拉虎。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正式开始。在漂流的最初三天,鬣狗吃了斑马,咬死了猩猩,老虎又杀死了鬣狗。船上只剩下少年派与老虎。派意识到自己无法杀死老虎,于是接下来的七个月中,他将一切精力都集中于如何与老虎共同生存。他收集淡水、捕虾捉鱼,喂饱老虎,使它不至于以自己为食。在这个过程里,他们遭遇过暴风雨、鲨鱼袭击、飞鱼暴走,也见到过救生船徐徐开来,又缓缓离去。现实有时候让派勇气十足,有时候又让他绝望无比,但每一次当派想要放弃的时候,总有神助,让他坚强地活下来。食物急缺时,成群的飞鱼莫名地临空飞来,自投罗网;暴风雨来临时,一道圣光穿透浓厚的黑云,从天而降;万念俱灰时,一座天堂般的美丽岛屿,赫然出现。
或许真的是神在拯救这两个受苦的灵魂。那座岛屿,远看是一位躺倒的女神,走近了,便可见美丽的丛林、充足的食物、洁净的淡水。影片开头介绍过,世界最初是一望无际的宇宙之海,毗湿奴漂浮其中,她的睡梦里产生了世界。少年派也曾用手扶着毗湿奴的雕像睡着过。而且,在印度神话中,毗湿奴肚脐中长出了莲花,莲花孕育了梵天,梵天创造了世界。结合影片,派的初恋女友曾说过,“莲花在丛林里”,少年派也确实在岛上的丛林中找到了莲花。所以极有可能,那座岛正是印度神毗湿奴的化身。
派在神明的安排下获救了。他自以为到达了宗教中完美的彼岸世界,那世界到处都是安乐得有些木然的狐獴,仿佛无数幸福的教徒,生活在极乐净土中。派把初恋女友送给他的红绳系到树上,打算在此长期逗留。但是当黑夜降临,他惶恐地发现,白天养育生命的湖水开始吞噬一切,那貌似神圣的莲花,里面包裹的竟是一颗人类的牙齿。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座可怕的食人岛,它怎样美好地给你生命,就会怎样残酷地剥夺它。派喊出老虎,仓皇而逃。他们在茫茫的大海上漂流了227天,终于获救。
影片进行到这里,我们会断定这是一个宗教故事,并且是一个不错的宗教故事。不仅是因为扣人心弦的奇幻剧情,更因为它没有像大多数影片那样对宗教进行简单的推崇、批判,或是将宗教信仰单纯作为救赎的出口,而是以一种探寻、质疑和求证的目光,来呈现神带来的一切。
神吩咐狂风暴雨毁掉人的生命,却也给予幸存者救生的小艇、生还的可能;神让饥饿的孟加拉虎与派同船,却赋予派驯服它、与它为伴的本领;神带来鲨鱼险些要了派的性命,却又投来飞鱼给了派丰厚的食物;神创造了天堂般的岛屿拯救受苦的灵魂,却又露出狰狞的面容再次把派赶向茫茫的大海……倘若真的有神,他(她)似乎是反复无常的,时而让你欢欣鼓舞,转瞬间却又令你痛不欲生。当天空中出现金光灿灿的“神迹”,少年派正要欢呼,刹那周围却已是狂风海啸,翻江倒海。那一刻,派忍无可忍,终于在绝望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号,“上帝!你还能从我这里夺走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那一刻,派对神的复杂感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信”或“不信”来概括。信仰不再是他可以轻易撷取的花朵,而成为他渡过生命的唯一苇草,他不得不在悲观、焦虑、内省中苦苦寻找生命的皈依与灵魂的救赎。一无所有的派终于像他父亲曾经告诫他的(信仰贵精不贵多),完全抛弃了所有无用的杂念与盲目的信仰,他内心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那一刻,他彻底明白,摆脱上帝玩弄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自己的上帝,坚定信念,永不放弃,靠自我的意志执着而坚韧地活着。也正因如此,在逃离食人岛的时候,派才有胆量从千万象征着教徒、沉迷于极乐世界、深陷危险而不知的狐獴中走出来,走得那么坚定,那么果断。派说,“尽管上帝抛弃了我,但他仍然在看着我;尽管上帝对我的遭受漠不关心,但他仍然在看着我。”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不能指望神对他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和扶持,但他必须相信,神在看着他,看他坚定信仰,看他坚强不屈,看他走出困境,看他在残酷的现实中完成心灵的美好蜕变。那一刻,他才真正懂得了神的真意。
此刻,派获救了,理讲完了,故事到这里本该画上圆满的句号。可是如果你很固执,非要走到故事里,非要摸清这个奇幻故事的秘密,非要当派的替身,那好,当影片结束时,让我们借着派的另一个故事,来看看你的生存现状:在这个故事里,救生艇上没有动物,只有一个断了腿的水手,一个厨子,派和派的母亲。采访派的记者将这些人与上一个故事中的动物一一对应——斑马是摔断腿的水手(斑马和水手都断了腿,鬣狗把斑马的腿咬掉了,厨子把水手的腿割掉了;派跳上救生艇后,中国船员用汉语大喊,“斑马!斑马!”这些都暗示中国船员与之角色对应);鬣狗是态度恶劣的厨师(厨子在派的母亲换菜品时表现出鬣狗般恶劣的品性。而且他像鬣狗一样疯咬人,嗜肉如命);母猩猩是派的母亲(派帮助她上船,并且问她“你的孩子呢?”);老虎是派自己(派取圣水时,神父说“You
are thirsty.”老虎原来的名字也叫Thirsty)。
结合原著重新理一遍这个故事,我们会大惊失色,冷汗直流。它太残酷了,看似不经意的娓娓道来,没有解释,没有过度,没有缓和,只有直指人心的颤栗与恐怖:船沉后,派朝救生艇游去,厨子扔给他一只救生圈,把他救到船里。派的母亲抓着一些香蕉,也到了救生艇上。厨子陷入食物短缺的恐慌中,吃苍蝇、吃老鼠,把水手的腿锯掉,扔到大海里做鱼饵。水手绝望地死去,厨子把水手切碎吃掉了。接着,派的母亲和厨子发生争执,被厨子杀死。厨子把派母亲的头扔给派,头颅掉落在海里,引来了大量鱼群,这是第一个故事中飞鱼的由来(夜晚的海面看到鱼群拼出母亲的脸庞,印证了这一点)。这时候,派心中的猛虎出现了,他血性爆发,杀死厨子,并吃了他的肉。至此,救生艇上只剩下了派一个人,他作为老虎的形象存在,而故事中的派则是自己信仰和意念的具体化产物。
派在大海上孤独地漂流着,一场暴风雨把食物与器具都卷走了,寒冷、饥饿,让他出现了幻觉,分不清梦幻与现实。派糊里糊涂地觉得自己上了一个岛,岛上有数不清的狐獴作食物。根据推理,这个岛应该是派母亲的尸体。
在原著中,我们能很清楚地知道船上四人的下落,但惟独派母亲的身体下落不明。电影里,梦幻的小岛最初是在一个远景镜头中、以一个平躺女人的形象出现的,暗示这不是岛,而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岛上有各种海草、瓜果,十分像人的血管与组织;夜晚出现的腐蚀湖,可能是胃中的酸液或是溃烂的伤口;湖中露出白骨的死鱼可能是胃里还未消化干净的残渣;那颗牙齿可能是派的母亲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分食了水手的尸体。至于那些密密麻麻的狐獴,没有什么东西能227天不腐,所以它们可能是派母亲身上满满的蛆虫。也正因如此,当狐獴爬到派身边时,派嫌弃地把它们赶走了。但是在饥饿的诱引下,老虎吃了很多狐獴,也就是派其实吃了很多蛆虫,并且带了一些在船上,直到获救。
两个故事,一个是奇幻美好的,一个是血腥残酷的。那么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呢?
让我们从那些迷离中抽离出来,再次从影片的开头看起:
父亲为了惩罚派,把一只羊放到栅栏前面喂老虎。老虎迅速把羊拉入铁栅栏内,羊很明显比栅栏缝隙大很多,但栅栏并没有丝毫损坏。至少是从这里开始,派已经在为了与后面的漂流故事呼应而自己编故事了。
另外,沉船时,所有的动物在同一时间一起涌出,但在那样危机的时刻,不可能有人立刻打开所有的笼子,放动物出来。
还有,母猴坐着香蕉漂来,但香蕉即使能漂浮,也显然不可能承受一只成年猩猩的重量。
同样,老虎体重450磅,从船的侧面多次上下船,在船上跑来跳去,船竟然没有翻。
而且,在荒诞的救生手册中,我们也能看出端倪。怎么可能有一本救生手册,里面有“如果幸存者与大型动物共处一船”这样不着调的理论?
因此,我们发现第一个故事中有太多的逻辑错误,它不可能在现实中作为真相存在。
可是既然如此,派为什么要编出第一个故事呢?是为了掩盖自己吃人的事实?为了突出自己英雄的形象?显然都不是。——从那本伴随派很久、成为派精神寄托的航海日记可以看出,第一个故事并不是派在漂流结束之后回忆编造的,而是在漂流的过程中就已经开始讲述。
在残酷的现实中,派承受着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折磨,不可避免地陷入极大的孤独、虚无和幻灭,为了给自己信念、勇气、活下去的支撑,让自己不至于精神崩溃,他选择了幻想,幻想自己在进行一场奇幻的、甚至可以说是美好的漂流冒险,以分裂人格的方式来分散注意力,减少痛苦与孤独。
后来,派的航海日记被狂风吹走,派伤心至极,几乎崩溃。在绝望濒死的情况下,派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地看到了天堂般的岛屿,美丽的景色与一切需要的水和食物。他认定自己要死了,所以说,“爸爸,妈妈,哥哥,我马上就能到另一个世界见到你们了。”但是,临近死亡时,派想起初恋女友“莲花在森林里”的告诫,强烈求生意识将他猛然拉回了现实,这种意识与坚定的信念让他成功地喊出了自己的本体老虎。
到海滩时,险境过去,派的人格分裂就此结束,老虎从他身体里脱离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到这里,我们才终于明白,这是一个涉及心理学的故事,并且是一个不错的心理学故事。不仅是因为它拥有丰富的喻意,更因为它有其他影片鲜有的对待记忆逃避、人格分裂的态度,没有同情或是指责,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台词都显示出尊重与宽恕。
老虎在动物园吃小羊时,镜头一闪而过;老虎吃死鱼、吃狐獴时镜头也选择性回避。整部电影,几乎没有血腥镜头,丝毫不体现现实的残酷,而是以假当真,大篇幅地描绘了派心中美好的奇幻景象,主动放弃了时下流行的以暴力为噱头吸引观众的手段,只在影片最后蜻蜓点水一般透露了真相。这可以说是导演对派与对观众极大的尊重与慰藉。
此外,当来访记者说自己喜欢第一个有老虎的故事时,派说,“上帝与你意见一致。”上帝自然不会像日本保险业务员或者来访记者一样,因为不敢相信人吃人的残酷现实而选择相信第一个故事。但上帝仍然喜欢第一个故事,因为它有趣,因为它生动,因为它有血有肉,给人信念与勇气。它让人心软,但软的不是脆弱,是韧性,是经历过苦难之后的乐观,是含着眼泪的笑容。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上映后,以其开放式的结局,成功地引起了观众对故事真相的大讨论:
很多人像日本保险业务员和来访记者一样,因为不敢接受现实而宁愿相信第一个故事;很多人在得知真相之后,完全否认了奇幻漂流的美好,大呼上当,称其是一部披着美好外皮的残酷恐怖片;当然还有一些人,那些真正看懂了这部电影的人,他们承认世事的艰辛、人生的困苦,但他们也懂得理解受苦的生命、流泪的灵魂;他们知道现实的残酷、人性的可怕,但他们也能够发现信仰的强大、心灵的美丽,并且他们愿意相信,当美好与残酷博弈,美好的会赢。
这样一部电影,游走于虚构与真实、奇幻与现实、美好与残酷之间。尽管故事、场景、人物都有虚构,但派的人生境遇是真实的,绝境对生命的撞击与对信仰的拷问是真实的,我们观影时投注的情感是真实的,观后的思考与感悟也是真实的。
这样想来,或许我们真的不需要顾虑故事的真相。世界就如同少年派这个名字,有着无穷无尽的解释与可能。或许世界原本确实是残酷的,肉体注定要一次次受苦,人生注定要一次次转变。但是,“如果我们在人生中体验的每一次转变都让我们在生活中走得更远,那么,我们就真正的体验到了生活想让我们体验的东西。”
把苦难当做人生的导师,把痛苦当做肃穆的课堂,当我们不断锤炼自己的心理素质,当我们一点一点成长,有了坚定的信仰、美好的希望、强大的内心、高洁的灵魂、神圣的情感,我们纵然不能逃离命运无情的折磨,至少也能怀着有尊严的笑容,活下去。
人这一生,悲与欣相加,笑与泪交集,美好总是与残酷博弈,心灵永远与现实碰撞。至于生活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是美好的还是残酷的——正如影片中所说,“此刻该由你来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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