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侵晨四时醒转，卧听惊犬长吠。复又迷糊，净梦着些妙不可言之事。

 窗外夏雨如注，击地有声。起身倚床，翻看裸体画册。近日喜好绘画艺术，案头床边常备有古代水墨画册页及西方人体画集。自以为前者足以怡情——千帆过尽，烟波苍茫，正所谓：“墨痕断处江河流”是也；后者则聊备养性——世界上最美妙的事莫过于女子韵味十足的曲线。宋词有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这应该是一篇美的宣章：妩媚女子自有信心和本钱对晤峰峦起伏的青山！画集扉页上还有警悚应以艺术目光欣赏之语。狗屁！谁看了不情荡意驰？我便是混夹着一种对美的追幕以及对情欲的深层渴盼。

 曾读过一则故事：日本有位僧人，久修佛法，终于得悟升天。当他驾云经过某村庄时，发现一少女在溪边浣衣，正露出一段洁白迷眩的足踝。僧人心神摇曳，复又从云端坠落——性情让他暂失纯净天界，却赢得色欲人间。

 我愿意！

二、

 知识绝对重要，这个道理一般要等到错过了学知识的年龄你才会懂得。

 每天强迫自己学习一个小时英语。但上午在听《许国璋英语》时却走了神，心头总是泛起一些初学英语时的情景。诸如读音多用“三克油”注“thank you”之法，如今想起不禁莞尔；也有悔恨不迭之事：我班实习老师中，有位女教师门牙外露，于是我们常肆无忌惮地当面大念“about”（阿暴齿）。现在回想，这对初登讲台的她该是多么大的一种伤害！十年啦，你可能在某处乡级中学日复一日地教着同种文字。你能原谅那帮不知天高地厚，操着你亲口教的英语戏骂你的学生吗？对不起，对不起！

 学到疲乏，信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周振鹤的《随无涯之旅》翻阅。书名出自《庄子·养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而作者仍敢投有涯之人生于无涯之学问，勇气可嘉，足资自诫。

三、

 午梦连翩：那些梦想着财富和情感，也尽在梦中任性挥洒。醒后索然无味。见屋角有一蜘蛛结网待捕。烦它的安逸，遂以指触网，仿昆虫落网之状。待它悍然出击杀奔而来时，马上撕网击弹。它亦遽然回窜，曳丝而逃。仓然回顾间还在惶惑：缘何堕网小虫，顿成庞然凶物？！

 午后到朋友家拜访。剥花生数颗，饮浓茶一杯。闲聊中友人突发高论，说《红楼梦》是推尚“处女”崇拜，并且女子一嫁人便“可杀”。又言及社会现状，担心若出现动荡，受苦的会是平民百姓。想起元代张养浩的一句诗：“亡，百姓苦；兴，百姓亦苦！”

 出门时在街角遇一残疾乞丐，伏地无语，目如悲秋。迟疑片刻，遂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一元车费。回家步行时许，一路愤闷难平，搜索殆尽天地间可供诅咒的事物。近屋旁时，发现邻家那只常惊忧夜梦的恶犬，正倚树抬腿，准备快意淋漓。恶从胆边生！我轻悄挨近，突然发飙狂吠。它跳窜数丈！待惊魂甫定，旋又摇齿鼓舌扑腾而来，直把我逼进房内仍咆哮不已。

四、

 黄昏时展读远方来信，末尾叹道：“世界很大而人很小，终于有一天人会被这个世间改变。而你好象不一样，总能折腾出很多事，也许这是生命力旺盛的一个表现吧！”心有所动，惘然四顾。闭户开灯，展读尼采《悲剧的诞生》，文中引用叔本华一语：“我们突然认识到生命不能多给我们任何真正的满足，因此生命不值得我们赋予忠诚。”正细细思量，忽接朋友来电。言及近日失恋之事，在那端痛骂“女人最无情”。我愤起反驳，争执不下。他在那边吓得酒意全消，叫停不已——五十多分钟的长话费让他心痛万分，哪及其他！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澳门“特首”何厚铧信心百倍，笑对澳门的未来；以色列新任总统巴拉克重开“巴以”和解之门；南联盟发表关于讨伐“北约”空袭罪行的“白皮书”；黄河两大源水湖泊正面临草场退化、急剧枯萎的局面……想起民国章衣萍在《风中随笔》中的一则逸闻：湖北考小学教员，题目是“黄河之水源于何处？”一位老先生的卷上写着“黄河之水天上来”——怎么中国净是些横空出世、不着边际的人或事！

五、

 今夜月华如练，掷地有声。情怀驰荡，忆起那些啸月吟诗的岁月。此身虽在堪惊，遂踏月负影而归。偶得一绝，遥寄故人：

 今夜无侣伴，敛足畏清光。

 忽然想起你，强邀来做伴。

 流年似水寒，情思徒消长。

 枉添一枚月，催你回异乡。

 深夜听齐秦的歌曲《原来的我》。在凄迷的旋律中追问：原来的我是个什么模样呢？遂翻箱倒柜，检寻出一大堆昔年的照片和信件。相片上那个眉清目秀、带着几分稚气和憧憬的男孩怎么会是今天的我？如果再返身去抉择当年放弃的另外一些道路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尤其是旧信中那封初恋情人的短笺让人触目惊心：“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是否还在读着厚厚的诗集，听着绵绵的古典音乐，在人群中不羁地笑着？你依然是你，而我不再是我，不再是那个诗也简单、心也简单的年龄——应当惩罚，应当惩罚。太爱了，实在是太爱了——正如你所说，一切都退避千寻。当爱已成往事，是否已经找到一份平淡而真实的感情，是否已拥有你简单的梦和诗篇？这一切都是我所不能给予你的，希望你能得到。”

 颓然闭眼：似水流年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