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舟漫游

丁启阵

写了一篇《杜甫有几艘船》的小短文，提出杜甫生前并没有今天人们想象的那么穷困、甚至先后有过两三艘属于自家的船只的看法。贴到博客之后，不少读者对此提出质疑。其中一位“饮鸩湖主人”是这样说的：“不懂文学常识吧，弄个小艇，不是花钱坐船？买舟而下，不就是雇船吗？？？？？？？？？？”一连用了九个问号，慷慨至极。

显然，他们并没有看完我的短文，对文中提出来的论据，均无暇理会。或许，有人觉得诗句不足为据。这位懂文学常识的饮鸩湖先生，显然也并不了解，买船旅游，对生活在水上交通十分便利的南方地区的古代文人而言，其实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古代诗歌中，买舟固然可以有买张船票的意思，也不妨有真的买艘船的意思。

这里我从明代公安人袁中道《游居柿录》中摘一些段落文字，供“饮鸩湖先生”和其他质疑者参考：

      偶晤龚静亭八舅，语及远游事。予曰：“远游原不为名利事所迫，不若从水为便。然水道又不若自买一舟，载糗粮其上，不论迟速远近，庶几遇好山水，好友朋，可以久淹其间，极盘桓登涉之趣，不为长年辈所促。又江湖间多风涛，惟属己舟，可行则行，可止则止，便莫大焉。”舅云：“我有一舟，系我自作，极其坚固，又长年系我熟用者，今以付甥。”时舟正在郡城沙市也。

      束装已完，复回公安。发舟，舟中裹一年粮，载书画数笥。晚抵石首，泊沙阜矶。

      将东游吴越。从石首发舟，已近巴陵，会寒甚，返棹抵绣林。以字闻长石，长石即入舟中，云：“归来甚是，我正欲言之，前途荒甚，恐有他失。”王伯雨闻之，亦来舟夜话。

      发舟归公安，宿于郝穴。舟中无事，读书改诗，焚香烹茶，书扇，便过一日。

      发舟归公安，两岸人家，皆在雪中。风顺，飞帆甚速。时园中腊梅盛开，古梅正吐萼。

      以舟人不熟山路，复买一小舟为向导。风甚劲，一帆走钞萝村，过仙蜕石。

      晓雨不止，予起披衣坐，雨淋淋滴蓬窗有声。一舟人皆熟睡，甚清寂。

      过洞庭马湖，芳草连天，窅无一人，风雨大作。见小舟逐予舟而来者甚多，颇怀惊怖。近视之，则湖中采芹船也。

     市一小楼船，宽敞可贮书画，勉力成之，仍以静亭舅所予舟归焉，时二月之二十七日也。

      舟中闻两岸上流水滂湃入江，朦胧新月。有客移酒至。予笑曰：“宛似江州宴客，未见弹琵琶时人也。”

      舟次巴陵西江口，见洞庭水光接天，绿草油油，云物怪奇。

      抵金陵，从上清河至江东门，绕城而往，两岸时有人家……舟过文德桥，两岸画阁朱楼，流丹腾绿……

      往太学，自买一小舟，约程全之、汪孟举及一甫，小具酒蔬。由南门入，舟已乱秦淮间，画桥仕女，阗隘清波。至珍珠桥上，望钟山烟岚郁郁。

      …………

请看，袁中道当时只是一个准备再次参加科举考试的书生（他当年不过三十一二岁），就有能力数次买舟作长途游览之用。借给他船的八舅龚仲安，也不过是比袁中道大一岁的书生，还是一个苦读的书呆子，袁中道称其为“书蠹”。诗名满天下、长安洛阳均有产业、所到之处尽是做州县地方长官的亲友的杜甫，携家旅行，买一艘船，或者得到一艘船，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一听说杜甫有过私家船，就有那么多人勃然大怒。这足以说明，多年的洗脑教育，成果卓著。

“公安三袁”中的老幺袁中道，从公安出发，沿着长江东下，至南京、镇江，然后沿京杭大运河北上，抵顺天（今北京）；最后，又乘船返回公安。这一路，他自己先后买过楼船一艘，小船两只。行程数千公里，观景，访友，欲行则行，欲止则止。何其惬意！不知道别人作何感慨，我本人是羡慕嫉妒恨兼而有之的。

                                      2012-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