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客妓女的作品也可以是美的
(2009-01-15 12: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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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浮世感想 |
嫖客妓女的作品也可以是美的
丁启阵
明代著名作家冯梦龙编辑的当时流行在吴地的诗歌总集《挂枝儿》和《山歌》,著名语言学家胡明扬先生曾这样给它们定性:关于《山歌》,“……冯梦龙搜集的很少是真正的民歌,大多数是妓院娼楼的小调,作者看来大部分是嫖客,也可能一部分是妓女”;关于《挂枝儿》,“…是一部嫖客文学总集,内容无一可取”。胡明扬先生的论文发表于1981年,难免带上那个时代的有色眼镜。如今的研究者,很少有持论如此偏激的了。但是,胡明扬先生关于这两部《诗集》大部分作者的嫖客或妓女身份的论断,至今仍然未见有人提出有力的反驳。
以理性、客观的眼光衡量这两部诗集,不得不承认,其中的确有一些不错的作品,不但不猥琐,不色情,不淫秽,反而相当文雅,相当纯情,相当卫生。这里随手举四首作品为例:
第一首:《挂枝儿·描真》
碧窗下描郎像,
描一笔,画一笔,想着才郎,
描不成,画不就,添惆怅。
描只描你风流态,
描只描你可意庞。
描不出你温存也,
停着笔儿想。
第二首:《挂枝儿·泣想》
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
风常来,雨常来,书信不来,
灾不害,柄不害,相思常害。
春去愁不去,
花开闷不开。
泪珠儿汪汪也,
滴没了东海洋。
第三首:《挂枝儿·喷嚏》
对妆台,忽然间打个喷嚏,
想是有情哥思量我,寄个信儿,
难道他思量我刚刚一次?
自从别了你,
日日珠泪垂。
似我这等把你思量也,
想你的喷嚏儿常似雨。
第四首:《挂枝儿·送别之五》
送情人直送到丹阳路,
你也哭,我也哭,赶脚的也来哭。
赶脚的,你哭是因何故?
道是:
去的不肯去,哭的只管哭;
你两下里调情也,我的驴儿受了苦!
前三首写相思,第四首写送别,说的都是恋爱中男女之间常情。风格上,第一第二首相近,属于含愁带怨的低诉;第三第四首相近,属于奇思妙想的调笑。其中第三首,据说为冯梦龙的好友董遐周所作,看似鄙俗的“喷嚏”比喻,其实是有极古雅的出处的。《诗经·邶风·终风》有“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两句,意思是:我睡不着时在想他,希望他打个喷嚏,好让我知道他也在想我。
四首作品,作者虽然可能都是妓女、嫖客,抒发的也不是正当的恋爱、婚姻中发自肺腑的男女之情,而只是歌楼妓馆的逢场作戏。但是,撇开作者的身份和作品的写作背景,不得不承认,作品本身的文学技巧是相当高明的,语言也秉承了古典诗歌“乐而不淫”的传统。就是说,这些作品,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并无任何猥琐、色情、淫秽的色彩。
有论者把明代这类大胆抒发男女情爱诗歌的意义提升到揶揄、对抗“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余孽高度。对这种高论,我不尽认同。明代尤其是明代后期,随着手工业和贸易经济的发展,城市人口大幅度增加,市民阶层壮大起来;与此同时,文人中间也出现了一批反对理学、倡导自然天真的理论家、思想家。这些都是事实,但是,我们知道,人类文明史上,民间是一直“食色性也”地繁衍生息、代代相传的。正如有民歌所唱的,“无情无郎不成歌”,谈情说爱的诗歌,民间从来就不曾断绝过。
谈情说爱,人人都会。但是,要将心中所思所想转化为文学作品,转化为诗歌,尤其是大胆抒发男女情爱感受、感想的诗歌作品,却需要勇气,需要激情。礼教束缚下,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人们,即使内心也曾激情澎湃,也曾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寝食不安,床笫之间也曾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污言秽语的,但是,要形诸文字,发为歌唱,他们是绝对不敢的。而那些偏低阶层、边缘身份的人,例如妓女、嫖客,因为所受约束较少,他们就敢。从这一点上讲,我们就得感谢他们,对他们致以敬意——其实这个时候,那些有才华、有勇气、有激情的妓女和嫖客,我们是应该称呼他们为诗人的。
道貌岸然者往往是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猥琐之辈,而放浪形骸者多数是品性纯良的高尚之士。这是被人类社会发展史一再证明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