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有必要成为孝道示范单位吗？

丁启阵

有媒体报道，北京大学自主招生，以“心系天下”为口号，提倡孝道，即缺乏孝道的考生将被北大拒之门外。消息传出，不少人奔走相告，赞同、支持之声震耳欲聋，炫目欲盲。例如，以翻译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小说知名的林少华先生，就在其博客上发表了《支持：不孝不能进北大》一文。他不但支持北京大学的做法，而且“身体力行”，决定不再（事实上是，还没有开始）资助一个“参加高考的青年上大学”。因为，据说这个男青年，有一次不肯花两元钱给自己得了绝症、住在医院的母亲买一杯甘蔗汁。文章被推荐到网站首页之后，不用说，评论栏里是一片捍卫道德、谴责不孝者的声音，群情激奋，义愤填膺。

对北京大学的招生政策和林少华教授的说法、做法，我难以认同。理由如下：

首先是，道德裁判缺少技术上的可操作性，无法做到公平合理。衡量一个人的包括孝道在内的道德水平，是无法制定出任何客观标准的。实际上，历来的道德裁判都是取其两端，即：表彰道德模范，惩罚极端败坏分子。但是，谁是道德模范，谁又是极端败坏分子呢？由中央精神文明办公室定期进行全国性的普查、评级？不切实际。即使进行了这样的普查、评级，不但不可能查出什么真实的状况，评出什么合理的结果，反而会弄出一大堆弄虚作假、贪污受贿的事情出来。不久前结束的教育部高校教学评估，相信大家都记忆犹新。不要说全国，就是北京大学，招生的时候，也不可能对每一个拟录取的考生做一番孝道评估。最后结果，不是有规定却无从执行，便是胡乱惩处几个倒霉蛋了事。从总体上说，等于没有任何结果。个人行事，像林少华先生对待那个不肯买甘蔗汁给生病的母亲喝的青年考生那样，当然是容易的，朝思夕改，说不赞助就不赞助。因为这是他个人的善事，是自愿的，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不过他既然说出了理由，我们也不妨认为他的理由的可信度是值得商榷的。也许那青年不肯买甘蔗汁给他母亲是事出有因的，比如他当时正跟母亲怄气，他自己正有满腹的愁绪无以排遣，或者他确实一时没有找到到卖甘蔗汁的地方。此外，该青年不肯给他母亲买甘蔗汁这事是怎么传播开来的？是青年母亲的抱怨？是母亲病友的猜想？是那个买了甘蔗汁给他母亲的人的愤愤不平？抑或是林少华教授的道听途说？事实总是罗生门一般扑朔迷离的。

其次，道德、孝敬长辈都是好东西，但是，道德裁判很有可能演变成腐败的温床。道德裁判既然无法制定出客观的标准，那就等于给裁判者提供了难以约束的权力发挥空间。道德上的优劣，只有当裁判员具有相当的道德水准并能在裁判时自觉、充分地加以发挥的时候，才可能做到相对的公正。但是，众所周知，事实情形总是，道德裁判员是不曾经过任何道德资质认定的。比如说，北京大学有权拍板决定一个考生因为孝道不足而不予录取的招生部门的某位负责人，不一定是一个邻里称赞、远近闻名的孝子。为了避免个人偏见成立一个委员会？多数情况下，只能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一个机构，除了浪费金钱和时间之外，难有建树。有趣的是，率先对考生明确提出道德要求的北京大学，却在年近百岁的季羡林教授收藏的名人字画失窃问题上迄今未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表现。这足以说明，道德裁判是很有可能陷入贼喊捉贼的局面的。

此外，高校招生强调道德标准，势必削弱才能学识要求，不利于培养人才。“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捉老鼠就是好猫”的理论，固然有太功利之弊；但是，“百善孝为先”，也未必是强国富民之道。历史上，汉朝是以孝道为标榜的朝代，但实际上，汉朝的强盛，从官员层面上讲，无疑主要应归功于大批才干卓越的大臣，并非“卖身葬父”的董永、“刻木事亲”的丁兰、“行佣供母”的江革、“扇枕温衾”的黄香、“涌泉跃鲤”的姜诗等几个“二十四孝”中的人物。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只有任人唯贤的时代，才可能会是强盛的时代；通过“任人唯孝”而跻身世界强国的时代、国度，我不曾听说过。

当然，如果大部分同胞并不认为“孝”是强国的首要条件，国内多数大学并不起而效法北京大学的招生政策，我们也不必杞人忧天，浪费笔墨，浪费口水。一所大学，即使它是著名的北京大学，无论如何地堕落，乃至关门大吉，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华夏民族，要想复兴，希望也还是照样存在的。无非是，北京大学成为一个五千年文明古国弘扬孝道传统的示范单位：有人赤膊躺在未名湖的冰面上企求有鲤鱼跃出，燕南园的小楼中有老翁在穿着花衣裳摇着拨浪鼓满地打滚以博比他更老的父母欢心，博雅塔下有人正挥动铁锹在掘地准备把独生儿子埋掉……诸如此类。

                                              2008-12-9

浏览了一下评论，有三点想法，赘述如下：

一、有赞同我观点的网友提到“有教无类”一点，甚洽我心。大学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有责任接收部分有缺点的青年，然后把他们教育好，使之成为有用之人。如果青年人在入大学前都已经是道德完美的君子、圣人了，还要大学做什么！

二、不少持反对意见的评论者，即赞成以孝道为择人标准者，出言污秽。这是否可以证明这样一个事实：喜欢打孝道旗子的人，不少是心理阴暗、嘴上无德之徒，或者，所谓孝子，就是“粪蛆”呢？

三、有一些人猜测本博主之所以反对北大做法，是因为自身乃不孝之人。我奉劝还想继续发挥这种猜想的后来者，诬陷之前先动下脑子：不孝之人敢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话吗？

                                                    博主又及 2008-12-10，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