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成功人士？

丁启阵

几天前在杭州一位朋友家里，谈起他刚刚参加过的大学同学聚会。言语之间，他对一位现居北京、从事房地产开发的同学称赞有加，艳羡不已。他认为，这位当年的班长，是他们三十多个人的班级中最为成功的一位，身价已经有好个几亿了。

他的观点，相信能够代表当今大部分人的看法。财经时代，发财致富当然是成功的一个重要标记。

但是，假如我们能够跳出这个多少带点时代色彩的价值观念的框框，身价几个亿未必就是最成功的标记，至少未必是唯一成功的标记。这位朋友说，他们班只有四个人现在还从事着大学时代所学专业对口的工作。因此，当时我就对他说，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他是他们班最成功的人士之一。

他以为我是在安慰他，或者是跟他开玩笑，断然否定了我的说法，说自己绝对不能算是成功人士。

其实我是认真的。一个人，能够始终坚持自己的志向，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且把它做成，就好像一艘能够按照既定目标航行的船，一直向前，直至抵达目标。我认为，这是一种无可争议的成功。相反，那些中途改弦更张的人，都得承认自己是有过失败过的。比如，那位房地产开发商，听说毕业的时候也是分配到专业对口单位的。他之所以放弃了专业工作，除了生存需要和追求财经理想之外，大约也有为了摆脱专业工作难望有成的困境的原因。换言之，他已经承认自己在专业上不会有大的成就了。倘若他早年选择专业的时候是自觉的、认真的，念书期间是投入的、努力的，那么，这种失败的滋味，一定是不好受的。我的一位前辈同行，他中年从政，可以说是飞黄腾达了，炙手可热了。但是，他始终不能忘情于早年的专业。写文章，出版文集，满腔热情，乐此不疲。身在官场，毕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心情从事专业研究，思考专业问题，因此所写文章论著，终究难尽人意。我想，只要他的头脑是清醒的，只要他没有因为官位崇高而飘飘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内心的苦闷一定是有的。

这位朋友还认为，自己虽然不是成功人士，但也不是最落魄的。他认为最落魄的一位同学，十几年前回到农村老家，可能是做农民去了。他的那位同学当年跟他分在同一个单位，从事专业研究工作，为了出国，离开了单位。但是，种种原因，国终于没有出成。他猜测那同学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回到单位上班，一气之下回到老家乡下去了。据说，他的这位同学是个孤儿，父亲早年亡故，母子相依为命。一所理工科名牌大学毕业的人，回到乡下做农民，可以肯定，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对他的评价，不会比对清华大学毕业卖炒粉、北京大学毕业卖猪肉的高。据说，那人从不参加任何同学聚会。合理的猜测是，他是无脸见同窗学友。但是，经历过至亲离去的伤痛的人，有着陶渊明一般高境界人品、理想的人，大约都不会这么简单地看问题。谁能肯定，那个回到乡下的人不是一个大孝子，不是一个参透人生、淡泊名利、性情高洁的有德之士呢？

说实话，近年以来，我头脑中的“成功”概念，有越来越模糊的趋势。尽管这很可能是人生老去的一个信号，但我还是坚持认为，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一个时代，价值观念的多元化是大有必要的。道理很简单，人人都要活命呀。

                                              2008-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