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的方式

丁启阵

韩寒总能引起公众的关注。韩寒的言论一出来，往往如同投石入水，激起圈圈涟漪，层层浪花，使喜欢他的人愿意把他捧上天让他坐在太上老君家的房顶上，使厌恶他的人恨不得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在那里做煤矿工人。喜欢他的人和厌恶他的人，形成挺韩派和批韩派，由此展开笔战、口水战。笔战、口水战的唯一结果是，喜欢韩寒的人依然甚至更加喜欢韩寒，厌恶韩寒的人依然甚至更加厌恶韩寒。而韩寒本人，却能够在作年终总结的时候很潇洒地说：感谢所有的人，包括喜欢我的人和厌恶我的人，你们都是我不断努力、进取的动力。

我看韩寒作品不多，但是关注韩寒现象已经有些日子了。我关注的结果是：发现公开表示喜欢韩寒的和厌恶韩寒的双方，其实都没有真正读懂韩寒。他们都把韩寒只看做一个作家、评论者，而忽略了韩寒更是一个谋生者。我们所有人都是谋生者，所不同的是方式。韩寒的谋生方式就是通过不断引起公众的热切关注、议论，以确保他有一个足够人数的读者群，或者说图书消费者，从而确保他有足够丰厚的经济来源，过他爱过的生活，做他爱做的事情。迄今为止，韩寒所做的，都是有利于他自己的事情。也就是说，韩寒是一个成功的谋生者。韩寒够幸运，够机灵，使他在今天的谋生名利场上，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很多人没有他那么幸运，机灵，因此只好充当他的粉丝或者攻击者，一直忙碌着对自己并无利益的事情。

韩寒的谋生方式无可厚非。他没偷，没抢，没贪污，没受贿，没吃回扣，没不干活却月月支取纳税人的血汗，没以科学研究为名从政府骗取百万千万乃至上亿的经费。他凭自己的一支笔挣稿费，挣版税，他的钱都挣在明处。

韩寒的谋生方式，比当今社会的很多人都磊落，干净。

韩寒的谋生是讲策略的。比如最近他在电视节目中说几位文学界前辈文采一般，就是很好例子。正如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韩寒假如夸赞这几位文学前辈很有文采，是不会引起广泛关注的，他只有说他们文采很一般才会引起大众的热议。因为，夸赞这几位文学前辈文采好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得到过的夸赞的语句已经太多了。

韩寒的谋生方式，是少年式的，有一点狡狯，但是坦诚。只要有耐心浏览一下韩寒所有引发过广泛关注的议论，不难得这个结论。这一次，因为跟陈丹青在节目上说几位前辈文学家文采差，引起了他们预期中的轩然大波，挺韩派和批韩派展开了激辩。而韩寒本人却神态悠然地说：“我觉得非常奇怪，我只是在表达我的个人审美和阅读习惯，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罪孽呢？”一脸的无辜，就像一个孩子，恶作剧之后，却置身事外，做起热闹场景的旁观者。韩寒能不清楚说那几位文学前辈文采差会引起关注、热议吗？他当然清楚。凭他这些年跟媒体打交道、对公众舆论的了解，这一点他一定比一般人要清楚得多。

韩寒深知如何调动媒体和公众的情绪，因此，当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嫌火不够旺，就会添一点柴，“……我很坚定的认为，巴金，冰心，茅盾三人的文笔和文采是非常一般的”。

韩寒的方式，是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方式。“我个人的认为是，作为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作品的情怀，作品的文采和说真话。而对于我们一直强调的“文以载道”和“思想性”，我觉得是应该放在最后的。因为文学很容易变成政治的妓女，导致的结果就是，你跟对了人，你就是崇高和灵魂，你跟错了人，一模一样的文字，你就变成了反动和毒草。”这是进，勇敢挺进。这一番话，试问，哪个痛骂过他的评论家能够驳倒他呢？“我说他们文采不好，身为评论家，如此的义愤填膺，想来应该是不认同我的观点，那么他们应该告诉我，巴金矛盾冰心的文笔好，为什么好，好在哪里。如果我不认同，好，那大家就是审美不同，一拍两散。这才是正常的。或者索性他们说，你这个笨蛋，审美太差，这也没问题。”这是退，轻松自如，全身而退。可以气死批韩派，喜煞挺韩派。

韩寒的方式讲究轻松、快乐，不跟自己过不去。他说那几位文学前辈文采一般，说他读不下去，可以只根据中小学语文课本所选的作品。他不必理会中小学语文课本所选作品能否准确反映他们的文学成就，他不需要等到全部阅读完他们的作品再来发表议论——谁若是提出要他们阅读完他们的作品再来议论，他很可能会告诉他：“我都说了读不下去了！”

韩寒的方式并非韩寒首创，宝岛作家李敖对这一套路早已经驾轻就熟了。

韩寒的方式无可厚非，但是有一个问题：他必须坚持到底。即使到七老八十，他也不能放弃这一套少年时代学会的谋生套路。这当然很难做到，年岁不饶人，心态很容易随着年龄发生变化，但是他必须做到。韩寒必须牢记一点：他酷，故他在。倘若他有朝一日忽然觉得自己年事已高、成就巨大，希望人们像对待文学大师那样对待他，尊重他，敬仰他，跪拜他。那他就会前功尽弃，人人唾弃，成为世人谈笑一个的材料。好在韩寒有两种教材可以参考，正面教材是李敖，反面教材是王朔。

                                                2008-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