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是否曾经再嫁？

丁启阵

    李清照在丈夫赵明诚去世之后，是否有过再嫁之事，历来存在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一种认为，李清照曾经再嫁张汝舟；一种认为，李清照不曾有过此事，再嫁云云纯系诽谤之词。那么，李清照到底是否曾经再嫁呢？让我们循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作一番审视，看看究竟是哪一种说法更加可信。

    最早记载李清照再嫁之事的，是署名李清照作的《投翰林学士綦崈礼启》。李清照写这封书信的起因是，她为了摆脱跟不良之徒张汝舟的婚姻关系，举报其“妄增举数入官”（虚报参加科举考试次数以获取官职），按照宋《新编详定刑统》规定，李清照状告丈夫属实，将被判二年徒刑。由于时任兵部侍郎（后改翰林学士）的綦崈礼的援助，仅仅拘禁了九天就得到释放。于是，李清照写了这封信向綦崈礼表示感谢。自然，信中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其中有“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友凶横者十旬”，“居囹圄者九日”等语。现存文献中，最早收录这封书信的是宋人赵彦卫的《云麓漫钞》，后来清代厉鹗《宋诗纪事》也收录了。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阮阅《诗话总龟》，明瞿佑《秀公集》，清宋长白《柳亭诗话》、褚人获《坚瓠集》、沈瑾辑《漱玉词》附录，都将这封书信当作李清照的作品。就是说，这些人都是认为李清照曾经再嫁的。

    此外，王灼《碧鸡漫志》、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洪适《释隶》、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等，都认为李清照曾经有过改嫁之事。

    但是，也有截然不同的意见。清俞正燮《癸巳类稿》、陆心源《仪顾堂题跋》、李慈铭《越缦堂乙集》、陈廷焯《云韶集》《白雨斋词话》，都认为这封书信已经被他人篡改，不足采信。也就是说，他们不认同李清照曾经改嫁的说法。

    现代有关李清照研究者，也分为两个阵营。

    让我们先来看一看，那些不同意李清照曾经改嫁的说法的学者，他们都有哪些论据。概括而言，他们主要有如下各种论据：

    一、李清照当时年岁已高。明徐[火勃]《徐氏笔精》：“李五十有二，老矣。”附议、同调者有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俞正燮《癸巳类稿》、查伯葵《李易安论》、叶廷琯《瓯波余话》、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二、李清照的公公、丈夫都是有地位有身份之人，没有改嫁的道理。徐[火勃]《徐氏笔精》：“清献公之妇，郡守之妻，必无更嫁之理。”附议、同调者有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三、宋人小说常常诬蔑贤人。卢雅雨引陈云伯语，见清陆以湉《冷庐杂识》。附议、同调者有清胡薇元《岁寒居词话》、俞正燮《癸巳类稿》、李慈铭《越缦堂乙集》（坐实秦楚材、张九成）、清薛绍徽《黛韵楼文集》、唐圭璋/潘君昭《论李清照的后期词》；

    四、世传《投翰林学士綦崈礼启》文笔不佳，措词有瑕疵。俞正燮《癸巳类稿》主此说；

    五、百年之后的宋人著作，有称李清照为“赵明诚妻”的。俞正燮《癸巳类稿》主此说，附议、同调者有夏承焘《唐宋词论丛》；

    六、《投翰林学士綦崈礼启》中李清照改嫁一说，系张汝舟为报复李清照举报他“妄增举数”之仇篡改所致（李清照举报源自张汝舟骗取自己玉壶之恨）。清陆心源《仪顾堂题跋》主此说；

    七、李清照作《金石录后序》，与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李清照举讼张汝舟，时间在一个月之内，情理不合。李慈铭《越缦堂乙集》主此说；

    八、当时赵家势力尚盛，不容李清照改嫁。李慈铭《越缦堂乙集》主此说；

    九、后人将张汝舟妻李氏举报丈夫妄增举数事，移花接木弄到李清照头上。李慈铭《越缦堂乙集》主此说，附议、同调者有清薛绍徽《黛韵楼文集》；

    十、赵明诚、李清照夫妇生前爱情深笃。清符兆纶《明湖藕神祠李易安居士记》主此说，附议、同调者有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十一、当时李清照因避乱南渡，辗转各地，时间不允许。龙榆生《漱玉词叙伦》主此说。

    论据条数，看起来很不少，但是，所有这些论据，基本上是出于为尊者讳的好心，感性演绎有余，理性分析不足，稍有分析，也往往是以今度古，脱离实际历史环境。更为重要的是，如黄盛章《李清照事迹考辨》所指出的，“说清照改嫁的是出于宋人的记载（按：共有七家之多，其中不乏治学严谨的学者），宋代并没有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怀疑它并予以全部否定的乃是其后数百年明、清时代的人”，他们怀疑的根源，或者出于爱才，或者出于封建观念。王仲闻《李清照事迹作品杂考》亦指出，改嫁一事，无论在当时还是在今天，都无损于李清照的人格，为之辩诬也无法给李清照增添身价。各家辩诬，都没有必要。

    当然，除了上述两种观点之外，也有一些人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意见，持疑惑态度。

    我的意见，倾向于李清照曾经有过改嫁之事。我认为，李清照身上有一种敢作敢为的阳刚气质，从她诗歌中表现出的男子胸襟和词中表现出的大胆抒情特点，改嫁再醮，又断然将其了结，都是完全可能的。说她曾经再醮，不但无损李清照人格，反而有助于深入理解她的诗词内涵。

                                        2007-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