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开饭馆的同学

    这一次暑假回家，我的计划是尽量少出门，多陪母亲说说话，有空就在家看看书。可是，抵家不到三个小时，就有两位老同学开车从县城赶到我家，来看望我。聊了会儿天，又约着到镇子上的一家饭馆吃晚饭。

    这饭馆可不一般，一直没有取名字，但是远近闻名。经常有四十里地外的县城里的一些美食爱好者和官场、商界人物慕名前来，说是到这家饭馆喝鲫鱼汤、吃烧鲤鱼。这家饭馆的确名不虚传，好几年前我就去吃过了，烧的鲤鱼和鲫鱼汤，味道、口感，都无可挑剔，是我平生不常有的口福经历之一。

    一家饭馆，饭菜做得好，固然可以吸引食客，我也不例外。但是，这家饭馆有比饭菜更加吸引我的东西——那便是这家饭馆的主人。

    饭馆的主人是我的中学同学。说是同学，其实不很准确，他弟弟才是我真正的同学，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我们一直在同一年级念书，有三年时间甚至在同一个班里。他本人比我高一年级，只是他高中多读了一年，这才有了一年的同学关系。上学期间我跟他弟弟比较熟，跟他并不很熟，顶多是狭路相逢时，轻描淡写打个招呼而已。

    毕业之后，情况发生逆转。他弟弟，因为没有什么往来，日渐生疏；而他，虽然也没怎么见面，但是有日渐熟悉的感觉。日渐熟悉的原因是，他总会有一些事迹在同学之间传播着。我每次放假回乡，都能听到有人说起他。毕业之初，有两年，大家津津乐道这位同学的骑自行车技术。所谓骑自行车技术，不是说他骑得有多快，恰恰相反，是他骑得比任何人都慢。春节期间，公社为了活跃社员的文化生活，有两年举行自行车慢骑比赛。五十米的跑道，到达终点线越晚，名次越靠前，最后一个到达者为冠军。他是连续两年的冠军。我不曾亲眼见识他比赛时的风采，听人转述，他的获胜，不光是因为骑得慢，更是因为他能够中途停车——当然，脚和其他身体部位是绝对不着地的——等到别人的车轮都滚过终点线之后，他再一下子骑过去结束比赛，将冠军的奖品收入囊中。都说他善于掌握平衡，前轮稍微横一下，想停多久就停多久，还能坐在车上吃饭！

    后来，又不断听到他跑江湖的消息。在别的同学都面朝黑土背朝天开始修地球（做农民）的年代，一会儿听说他去了宁波上海，一会儿又听说他去了广州深圳；有时候听说他在跑运输，有时候听说他在搞建筑，有时候又听说他在推销什么产品。消息不断，变化莫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大约十年前，他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安心地结了婚，生儿育女，在镇上开起了饭馆。尽管如此，在同学们的聚会上，他还是明星一般，时时被说起。都说他经营饭馆的方法与众不同：一天做几条鱼，完全视乎他的心情，决不迁就客人；做菜用的鲤鱼，有时候是自己骑了摩托车到隔岭一处鱼塘钓来的；菜肴都不明码标价，客人吃完饭结账时，由他随便说个价格；令人称奇的是，虽然同样的菜肴，不同的顾客他会说出不同的价格，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吃了亏。大家都能乘兴而来，满意而去。有个常光顾他饭馆的大款同学告诉我，他摸出了规律，不管上了几道菜，喝了几瓶酒，那同学最后收费基本都是每人二十元。总之一句话，别人开饭馆是为了赚钱，这同学开饭馆似乎首先是为了他自己愉快。许多人在夸赞完他的烹饪手艺之后，都会加一句，说：这家伙得道了。

    六七年前，我跟一位同学去他的饭馆吃了第一次饭。他做完主菜，也陪了我们一会儿。席间，不但那些传闻大多得到了证实，他还讲述了不少我们没有听到过的他的一些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总而言之，他尝试过的职业有十几种，三教九流的人物他都曾经有过接触。

    昨晚我们三个同学到他的饭馆，他不像往常那样，先在厨房做好鲫鱼汤和烧鲤鱼等主菜再出来陪我们一会儿，而是一开始就忙着招待我们。在他给我们倒好红薯烧酒的时候，菜就一道道上来了。在我看来，鲫鱼汤、烧鲤鱼、炒蛏子等等都已经相当美味了，他却一一指出缺点。鲫鱼汤颜色味道都不错，但“出水”了（泄了）；烧鲤鱼香味出来了，但肉质不够嫩，火候过了一点儿。我以为是他收了徒弟，他告诉我是他儿子做的。他儿子抽空从厨房出来，跟我们几个“叔叔”见了个面，又回到厨房去了。他儿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内向。吃喝完毕，一位同学掏出一百元钱递给他，这同学坚持不收，我的“在商言商”之类说词也没能奏效。

    饭后，这同学要带我们去一处十几里外的山谷参观。他的一个朋友买下了那山谷，弄了个天然游泳池，建了几座别墅。他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开车到那里，在山谷里随便找个地方睡上一觉，十二点左右再回家睡。不然，第二天，肩胛、颈椎之类地方准会感到种种的不舒服。

    昨晚十二时许开车返回，送我回家时，下午找我的两位同学直接回城去了，他停了车，到我家又坐了一个多小时。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我又听到不少之前没有听过的故事。他说他多年前开玩笑地尝试过一次“伟哥”，效果是眼睛的色感大大增强：看见绿色就是碧绿，白色就是雪白，红色就是血红，感觉很舒服。至于犯罪的冲动，他说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他还说，他多年思考烹饪、研究食物形成了一个观点，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是猪肉。他的逻辑相当特别：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猪之所以成为人类食用动物肉的最大来源，就是因为，人类发现猪肉是最好吃的。都说熊掌好吃，其实猪蹄做好了也是非常好吃的。熊掌的名气，多半是因为“物以希为贵”。如果熊掌真的比猪肉好吃，古人一定会普及驯养狗熊的技术，大量豢养狗熊的情形一如今天的养猪业。

    这一次聊天，我发现他的思想有所变化。他想把一道点心（他自己取名为“中国比萨”）申请知识产权保护，他还有意向城市发展，甚至想到了开连锁店。他说，他从前太“离群”，以后要合群一些。

    这个曾经有过许多传奇经历的同学，我不知道他以后还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惊人举动，提供给我们一帮老同学见面、聚会的时候谈论，传播。        2007-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