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梦可笑吗?
网络漫游,无意间搜索到一篇记录心理学家周正教授一次授课情形的文章。这篇文章在网上被到处转载,“周教授精彩授课”,“一篇男人必看的雄文”,赞美之词触目皆是,不由得我不看个究竟。
文章讲了这样一件事情:一次上课的时候,一个学生给这位心理学教授递了一张纸条,大意是,自己是一个性格内向、爱好写作的人,他想当一名作家。这学生大概是还有些把握不定,就去征求这位心理学家的意见。于是,这位心理学家对着一个班的学生,发表了如下高见:“凡是做作家梦的人,都是逃避现实的、无能的人。”他认为,“一支笔、一张纸的事,谁不会?当作家,就是这么简单,人人都会。”
在这位心理学家的观念里,职业的高下是这样划分的:“一流人才在军界和商界,二流人才在政界,三流人才在学术界。”他对自己的划分理论是这样阐述的:“对军人而言,你领十万人,我领十万人,没本事,死的十万就是你的。这里要的是综合素质,是挑战,所以军界的人是最强的。商界也是如此,投入两个亿,三个月后,可能家破人亡,你干不干?要的是同样的素质。政界就不同,他可以调整、迂回,政策不行可以再改,是有余地的,但要负责任。而学术界,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永远不行都可以。军人和商人的成败一目了然,唯有作家可进可退,无所谓胜负成败……”。
看完这篇文章,我不禁目瞪口呆:世上竟然有这样信口开河的教授!
在我看来,他的“当作家就是一张纸一支笔的事”、“人人都会”的论断,简直堪称人类文明史上最无知、最无耻的观点。说他无知,那是因为他对作家的工作缺少基本的了解。没有相当的文化知识修养,没有一定的生活经验积累,没有较为熟练的语言驾驭能力,是不可能当一个合格的作家的。这个道理,相信任何一个念过小学的人都会懂得。一个大学教授,他竟然不懂!说他无耻,那是因为他缺少对精神产品创造者起码的尊重。作家不见得个个都配称“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也决不至于整个群体都是最无能的人。
回顾人类文明史,我们不得不承认,文明的进步是离不开作家的。作家以创造文学作品为手段,影响历史,干预社会,铸塑民族的品性,陶冶人们的情操,丰富大众的文化生活。曹丕“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说法或许并非人人赞同,但除了这位周教授之外,大约不会有很多人跳出来否定作家(尤其是杰出的作家)具有上述种种影响力的事实。作家是一个国家文明的脸面,一个没有诞生过若干像样的作家的民族是可怜的民族,一个没有出色的作家的国家,是值得悲哀的国家。以咱们中国为例,假如我们的历史上不曾有过屈原、司马迁、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关汉卿、曹雪芹、鲁迅,我们有何脸面对全世界宣称自己是文明大国呢?韩国自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汉江经济奇迹”以来,经过三四十年的发展,经济上处于明显领先于我国的地位。相应地,他们的影视歌等流行时尚文化也水涨船高,在亚洲地区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影响力——被称作韩流。但是,他们的有识之士在说起自己国家现当代文学的时候都会底气不足,他们说:韩国没有鲁迅。韩国的现当代作家在他们国内知名的很多,但是没有一个像鲁迅那样曾经深刻地影响过整个国家并且在国际上拥有相当知名度的作家。
这位心理学家的价值等级观念,显然值得商榷。美国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创造性地提出了人的需求层次理论。他把人的各种需要分成五个层次,依次上升: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这位心理学家推崇的职业中,军人、商人基本上属于满足人类前三种需要的职业,学者属于精神产品的创造者。作家的工作近似于学者,也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而比学者更具原创性,能影响更广大的民众。这位心理学家的价值观念,显然是偏重于满足人类较低层次需要的工作。这种偏向,在一定时期显得有些道理。但是作为理论,它是缺少前瞻性,缺少理性的,因而是很不高明的。
六十多年前,郁达夫在一篇纪念鲁迅先生的文章中写下了这样几句名言:“没有伟大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何谓伟大人物?决不是指他身材的体积比他人庞大,而是指他的精神比一般人高大,思考比一般人深邃。基于个别伟大人物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郁达夫发出了那样震撼人心的感慨;基于整个精神创造群体的被全面贬斥,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假如那位心理学教授的观点,不是他一个人的呓语突发,而是相当一部分人乃至大部分人的共识,那么,我们这个民族的明天可就堪忧了!
我实在想像不出来,一个可以肆意嘲笑“作家梦”,可以把文学创作看作下等职业的社会,会是一个美好的社会、有希望的社会。
2007-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