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的“汉大赋”时期

今天八节课，应该是我一周里最疲劳的一天；今天又是北京气温比较低的一天，走在寒风的夜色里，热量很容易被消耗掉。却不料，上过八节课，也走过一段寒风夜色的路，回到家里，居然还“余勇可贾”，抖擞精神看了两个大片，《满城尽带黄金甲》和《夜宴》。

曾几何时，我也是一个电影爱好者。但是，自从多年前在电影院看《古今大战秦俑情》中途酣然入睡之后，看电影的兴致一落千丈。七八年来，进电影院看电影就去年一回，看了《帝企鹅日记》；这几年也不时在买进国内外广受关注的影片的碟，但是有相当一部分至今没有启封。近几年国内的大片，到了我这里基本上都不是看的，而是睡的——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有的是在我半梦半醒之间坚持放完的，有的分好几次才看完的，有的干脆就浅尝辄止，只看了个片头。

今天兴致奇高，《满城尽带黄金甲》几乎没有睡着就看完了。接着，《夜宴》也在我断断续续的瞌睡和快进中放完。——我这样说丝毫没有扬《满》抑《夜》的意思，说实话，我觉得《夜宴》比较好看些，有些远距离的风景挺不错。假如先看《夜宴》，后看《满城尽带黄金甲》，张艺谋很可能会成为我的催眠师。

看了半天大片，娱乐的目的是没有达到的，贯穿始终的只有一个念头：现在的中国电影进入了汉大赋时期。

请看：电影不再是以讲故事为主，也不表达人类正常的喜怒哀乐。张艺谋改弦更张不再向世界展示中国农村的愚昧落后，冯小刚也似乎有放弃冷言冷语逗人发笑的路数，都在那里极尽铺排、铺张浪费之能事，尽量地耗费金木水火各类道具，海量地使用声光电化诸种特技，都以让观众看得一头雾水为追求目标。这一点上，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可谓登峰造极：女人则个个填胸而行如走街串巷卖馒头者，男人则阴阳怪气如同连续做过好几次变性手术者，宫内打更就来来回回好几遍，唯恐看电影的人的耳朵有片刻的消停……这实在是像极了汉朝那种以铺排为能事的文体——大赋。

什么是汉大赋呢？从汉代这种文体的杰出作家司马相如的写作情况，可以得到一些了解。据说司马相如写作《上林赋》的时候，关起门来，不再理睬门外的一切事情，在那里“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焕然而兴”，疯疯癫癫的情状几乎持续了一百天，这才写完。用司马相如的话说，大赋的写作，那是“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苞括宇宙，总览人物”；用后人的眼光看，其实就是堆砌词藻，言不及义。清人袁枚讽刺那不是文学作品，而是字典。说汉代缺少字典，因此作家们干脆就把一切生僻的字都尽量地写到一篇文里去，以便人们通过它认识汉字。这说法不是袁枚发明的，早年也曾经热衷于写作大赋的汉代人扬雄已经认识到这种文体的无聊了，扬雄不但说过“辞人之赋丽以淫”（华丽而罗索）的话，甚至还指斥其为“雕虫小技”。总而言之，汉大赋实在是一种令人难以卒读的文体，尽管也曾盛极一时，但是，终于销声匿迹了。

这些大片的导演，我怀疑他们也都是以为如今的观众尽是孤陋寡闻、少见多怪的百姓，没有见识过那些豪华的场面，因此不惜巨资，加以铺排，让大家过把眼瘾。

但是，我总担心，他们的结局也会是跟汉大赋一样，用不了多不久就被人们遗忘得一干二净。            2007-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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