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泳

冬天来了，北国的人们大都躲进温暖的地方，或者穿上了肥厚笨拙如狗熊的衣服，或者整天呆在装备着暖气空调的房间里。总之，在寒风面前，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做逃兵。

这个时候，当然也有少数倔强的人，勇敢地走出家门，以一种凛然的气魄挑战寒冷：去露天的河流湖泊游泳。在气温摄氏零下好几度乃至几十度的冰天雪地里，将自己百十来斤温血动物的身躯投入寒风，投入冰水，在寒风中傲岸挺立，在冰水中劈波斩浪。这些傲霜斗雪的勇敢者的内心感受，习惯于躲进温暖去处的人们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理解不了的。

在山东上学的时候，我曾经游过两年冬泳。来北京之后，近二十年里只游过两次，那都是在一位坚持冬泳的大学同学极力撺掇下去的。我之所以没有坚持冬泳，主要原因不是怕冷，而是惰性作用。从住处去玉渊潭公园，路上来回就得一两个小时，总觉得这样游一次泳，未免太麻烦了。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坚持冷水浴，差不多每天“冲凉”一次。因此，我总觉得，以我的身体承受力，随时都可以跳进露天的江河湖泊里游上一会儿。

一个人的身体对于寒冷的承受力，除了生理方面之外，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心理。人非草木，这句话在这里可以分两层意思来理解。一层是：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冻死的；另一层是：人是有意志力的。娇嫩些的草木，寒风一起，冰水一浇，就会枯萎，乃至死亡。而人的生命力要顽强一些，只要事先做些适当的热身运动，打起精神，赤身裸体在寒风里在冰水中呆它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是没有问题的。

那两年的冬天，我几乎每天都去学校的室外游泳池游泳。从来没有冬泳经历的同学，有人以为我们冬泳的人因为长久坚持，对寒冷已经麻木了，不会感到痛苦。其实那是误会。每次出发去冬泳之前，我的心里都会进行一番斗争：去，还是不去？去就意味着须承受一二十分钟刺骨生疼的寒冷，那滋味实在不是好受的；不去则意味着自己在寒冷面前服输了，做了逃兵了。通常情况下，都是意志战胜怯懦。也有人以为，冬泳的人是纯粹跟自己过不去，是冒傻气。这当然也是很不对的，且不说许多中老年人经过冬泳治好了多种疾病，身体更加健康强壮了。冬泳除了这类实惠的效果之外，就是每次游完泳之后，透骨冰凉的身体，即使是待在有暖气的室内，也需要一两个小时才能慢慢地恢复到正常的体温。身体透凉的一两个小时里，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体验唐人王昌龄诗句“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意境。那个时候，仿佛身体是透明的，百十斤的皮囊里边，没有一点渣滓。那感觉，是相当不错的。

我的冬泳还有一个愉快的记忆。济南的冬天，游泳池通常会结冰，结挺厚的冰。冬天人的皮肤比较脆弱，假如水里有冰碴子，是很容易被划破的。为了避免发生这种受伤事件，我们就凿碎浅水区一端宽度约三四米的冰。每次游泳的时候，就把整个游泳池的冰往浅水区推，空出无冰的深水区，然后入水游泳；游完泳，又把整块的冰推回深水区，防止深水区结上薄冰。二十五米宽、五十米长的游泳池，整块的冰，只要四周都已经凿开，没有粘结之处，两个人各在一边，手拿木棒之类东西，“一二三”同时用力，就可以将其在深水区与浅水区之间推来推去。这样的事情，有童心的人，是可以体会到一种成就感的。

不曾游过冬泳的人，通常会有一个误区：天气越冷，冬泳越困难。其实不是这样的，以我的经验，冬泳最难受的是气温摄氏七八度的时候。肌肤在七八度的空气中，感觉还比较舒服，猝然进到温度零度左右的水里，反差很大，一时间会有强烈的不适之感；游泳时，带着水珠的身体冒出水面，风一吹，又会打个寒噤。气温零下好几度乃至十几度的时候，身体在空气中已经冻麻木了，这时再进到水里，反差不大，不会有特别明显的不适之感。

我是冬泳的歌德派，因为我受惠于冬泳者甚多。两年冬泳之后，身体肌腱更加强壮了，不容易得感冒了——每天冬泳就可以保证整个冬天都不会得感冒，肠胃功能更加正常了，从长夜难眠的愁人变成了一到土谷祠倒头便着的Q哥——大二开始我患了近两年多的中度失眠症，冬泳结束，失眠也结束。

而当年跟我一起冬泳的两位同学，却都不幸成了冬泳的受害者，一位肠胃出了问题，一位膝关节患了炎症。可见，冬泳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因此，我不并希望朋友们读了这篇文章就都去贸然地跳进冰水里扑腾一番。我写这篇文章，主要是为了表示迎接又一个冬天的到来。同时也不排除私心里有提一下当年勇、激励一下自己的用意。

                                    2006-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