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鲁迅是国学大师，一点儿都不可笑

启 阵

一所大学的国学院，搞了一次“十大国学大师”评选活动。结果，评出了王国维、梁启超、章太炎、鲁迅、蔡元培、胡适、陈寅恪、郭沫若、冯友兰、钱钟书等十人。媒体报道之后，曾经引起过一阵网络大众的讨论，其中有不少人对鲁迅的入选表示了不同意见。当时我没有参加讨论，甚至连私下跟朋友聊天也没有聊过这个话题。我认为，有人愿意选鲁迅为“十大国学大师”之一，有人不同意，见仁见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凡事举手表决时总是“全体一致通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萨达姆被100%的伊拉克人民选为总统，地球人都已经知道那不过是可笑的政治把戏。

但是，最近看到消息，前鲁迅文学院院长何镇邦先生在一次文学奖活动仪式上激动地表示，鲁迅“被封为国学大师”是笑话。我却有如鲠在喉之感，不能不来说几句了。

为了避免转述歪曲，现在将何镇邦先生的原话转引如下：

人们给国学界封了十几个大师，大多数都可以当作笑话看。季羡林先生学识渊博，人品也好，散文也好，但无论怎样，他是研究梵文的专家，梵文是古印度的文字；张中行辞世时，有人称他是‘国学大师’，其实他的建树是在散文上；鲁迅是文学上的大家，也有人封他为‘国学大师’；红学家周汝昌也被叫做‘国学大师’。

鲁迅被称为“国学大师”为什么“可以当作笑话看”呢？何先生的理由是：“国学不光包括四书五经，还包括文字学、音韵学、校勘学、文献学等。言‘大师’起码得学贯中西、博古通今。”何先生认为，“近代也就陈寅恪、王国维等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学大师’。”

先不说何先生对“国学”的定义是否准确，“文字学、音韵学、校勘学、文献学”的排列是否当行，单是他的逻辑和语句就有很大的问题。“国学不光包括……还包括……”，这跟鲁迅等人能否被称为“国学大师”有什么关系？是想说除了精通四书五经，还必须精通“文字学、音韵学、校勘学、文献学等”才可以称得上“国学大师”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依我看，何先生推举的“真正意义上的‘国学大师’”陈寅恪、王国维，也有点玄。庄子有言，生也有涯、知也无涯，谁能够什么都懂，都精通呢？从“…不光包括……还包括……”，到“…起码得……”，其中的逻辑、语法我都不懂。是说“学贯中西、博古通今”为“国学”里的基础、基本功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认为，陈寅恪、王国维就更玄。陈寅恪留学欧美多年，王国维对叔本华有研究，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仅凭这些就可以断言他们学贯中西了吗？我相信，这会让这两位先辈学者九泉之下听了也会汗颜不已的；外国学者听了，恐怕也会通过外交途径表示强烈抗议，因为他们的文化学术太被藐视了。博古通今，也从来都是一句无法落实的赞美之辞，是交际场上的客套话。中华文明史上万年、其中有文字的历史就有三千多年、文献书籍浩如烟海，谁能真正博通呢！

既然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只要他在属于国学的某一个方面有比较深的造诣，有比较具分量的著作，在学术界、在社会有相当的影响，就都具备入选“国学大师”的资格。鲁迅虽然主要是以文学家名世，他的小说揭开了中国现代白话文学的序幕，数量、篇幅虽然不多、不大，但无论是文体的多样性还是思想的深刻、感情的饱满、技术的圆熟、语言的老到，都堪称巅峰水平；他的杂文短小精警，有使命感，充满激情，时时洋溢着诗意的美，为广大读者所喜爱。但是，众所周知，鲁迅短暂的一生，也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在学术研究上。中国小说史、中国文学史、中国字体演变、汉魏佛教造像、语文运动，他都有过比较深入的研究。其中，他的中国小说史研究，他对唐宋传奇、古小说文献的整理校勘，都堪称一流的工作。《中国小说史略》的成绩更是有目共睹。就是凭这些，称鲁迅是“国学大师”，已经可以说是有理有据的了。若是我们把眼光稍微放宽一点，把鲁迅文学作品中对于中国文化传统和国民性的反思和批判，也看作是“国学”研究成果的话，我认为，鲁迅的成绩将不在王国维、陈寅恪之下。

既然是评选，就必然会带有一定的公众性质。公众的标准从来跟大学、研究机构的评职称、评重点学科、评院士不一样，他们不太重视候选人出过几本相关专著、在核心期刊发表过几篇论文。他们主要看候选人对社会、对民族有过什么影响，看自己内心对他们有几分认同、尊敬。我认为，公众的这种评选比起如今各种官样评定，要令人信服得多！

一言以蔽之，我认为，鲁迅被称为“国学大师”,一点也不可笑。可笑的是，曾经担任过“鲁迅文学院院长”的何镇邦先生，居然会对鲁迅被称为“国学大师”如此的耿耿于怀、愤愤不平。以至于不由人不发出疑问：何先生了解鲁迅的学术成就吗？了解鲁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