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课九·富贵不能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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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届语文报杯富贵不能淫语文孟子武志强 |
听课 · 富贵不能淫
初中组第九堂课,文言板块的最后一篇,《富贵不能淫》。
文章来自八年级上册第六单元,编者用其替换了原《<孟子>二章》中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执教者,武志强老师,来自山西省大同市云州区第二中学。
一提到大同,爱好金庸小说的人,应该会记得许多与之相关的地方和人物。
会记得《笑傲江湖》,会记得恒山,会记得仪琳,会记得悬空寺,会记得哑婆婆……
看过《鹿鼎记》的人,应该还记得韦爵爷口中那句“大同府的姑娘”。
不过,上课者,不是姑娘,而是一位典型的晋北汉子。
文章出自《孟子·滕文公下》,篇幅不长,仅一百四十字。
大多数人会因为吴晗的《谈骨气》而熟悉其中的那三个经典句子,对于原文,估计知之不多。
相较《周亚夫军细柳》的晓畅易懂,《小石潭记》的文笔清晰,这一篇议论色彩浓厚的短文读起来要艰涩一些。
尤其在缺少背景资料的前提下,如何把握孟子对景春、公孙衍、张仪的态度,甚为困难。
孟子文章惯常性的比喻说理,也不太容易让七年级的学生在短时间内准确领悟。
还有文章里“妾妇之道”的深入理解和讨论,放在今天的孩子眼里,难度不小。
同时,这篇短文看似简单,但其中的诸多虚词的理解,也颇有争议……
这些,都是摆在执教者面前的“烫手山芋”。
如何破?如何解?如何立?一看到课题打出,教者站上讲台,心中就充满期待。
长文短教,浅文深教,难文巧教,似乎是我们面对不同文本材料时的应有态度。
不过,不管用什么技巧和方法,深入文本,读出自己的理解,才是真正的教学“王道”。
一直认为,对文本内容及文本形式的准确解读,是一切教学的基本起点。
景春认为公孙衍、张仪能够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是了不得的男子汉大丈夫。
孟子则认为他们靠摇唇鼓舌、曲意顺从诸侯往上爬,没有仁义道德,不过是小人、女人罢了。
紧接着,孟子以妻道喻臣道,强调夫妻之间,君臣之间,应该是“和而不同”,而非不问是非,一味顺从。
这样的挖苦,深刻而尖锐,但放到更长远的时空来看,孟子对纵横家的批评,也有失公允。
这里的表达,因为孟子论述的风格以及文字之间的跳脱,理解起来,有些艰涩。
最后他针锋相对地提出真正的大丈夫之道,这就是那段千古名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那又怎样才能做到呢?孟子认为的基础是“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
寥寥一百四十字,铿将有力,有理有据。
特别关于“大丈夫”的这段名言,在历史上曾鼓励了多少志士仁人,成为他们不畏强暴、坚持正义的座右铭。
稍加梳理一下,孟子这篇文章,如果浓缩下来的话,其实就是五个“一”:
一问一答,引出话题;一喻一析,展开论述;最后“一论”,亮出观点。
其中,串起所有内容的,应该就是“大丈夫”一词了。
公孙衍、张仪是不是大丈夫?为什么他们不是大丈夫?什么是真正的大丈夫?
抽丝剥茧,这篇短文的行文脉络也是较为清楚的。
理解了文本,在具体操作上就要思考课堂教学如何化繁为简、变散为线、从表到里了。
这个,最考验上课者的平常功夫。
课堂开始,教师爽快直接,快速切入课题。
首先,向全体同学抛了一个问题:如果男同学说“我是一个大丈夫”,那什么样的人,才是大丈夫呢?
屏幕展示:做一个大丈夫!
学生沉默。
教师继续导问:先看字面意思,“大丈夫”三个字,它们代表什么?
教师要求四人一组,前后讨论。
第一个学生站起来回答:三个字应该拆开来看……
教师反应:哦?
学生继续回答:大,伟大,强大;丈,古代计量单位,指男子身高;夫,男子。
学生小结阐释:大丈夫就是性格上伟大,身材上高大的男子。
台上台下,掌声一片。
教师点评:非常好。
教师紧接着分析归纳对“大丈夫”的定义,引出古代“身长八尺”的理解。
教师小结:大丈夫,是指一个男人,体貌上是高大的,但“大”更侧重于精神层次的伟大。
教师继续引导:孟子也对这个“大丈夫”作了一个简单的判断,请看这首诗,齐读。
屏幕顺势出示文章末尾: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学生齐读,教师点评:大家读是有问题的,语气不够坚定,在汉语言中,否定句要比肯定句更有力些。
学生再读,教师要求朗读得语气坚定些。
回顾这个课堂开头部分,既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教师选择了关键词“大丈夫”作为课堂切入口。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切入如此“简单粗暴”,而且与文本少了真正的“水乳交融”。
开门见山,直扣核心,不可否认,用得好,是一种极佳的导入方式。
以前上《唐雎不辱使命》,直接告诉学生,题目是编者后加的,但为何不用更直接的“唐雎完成使命”呢?
然后,带领学生聚焦到“不辱”两字上,回到文本,从“辱”中看背景与对手,从“不辱”中析行为与性格。
但,武老师这个“大丈夫”的切入,过于生硬了些。
首先,提问太“陡”。
“如果男同学说‘我是一个大丈夫’,那什么样的人才是大丈夫呢?”
这个问题,前后表达缺乏基本的连贯,倒不如就直接问后半句,还显得爽快直接一些。
为什么男同学要说“我是一个大丈夫”?听到这个场景设置,就觉得生硬有余,而自然不足。
最关键的是,为什么要凭空而来提这个问题,“大丈夫”出现的逻辑基础是什么?
显然,空降“大丈夫”,是为了“提问”而“提问”,意义价值不大。
“先看字面意思,‘大丈夫’三个字,它们代表什么意思?”这是教者的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要强调“字面意思”?这样强调的目的和意义在哪里?
教材下面的注释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大家:大丈夫,指有大志、有作为、有气节的男子。
教师反倒让学生从内在走向表面,从明确走向模糊,意欲何为?
其次,点评太“浅”。
学生的一切回答,都应该成为课堂教学的有利资源。
厉害的老师,不愿意一路上遇到“正确答案”,那样的课太平太顺,往往让老师“英雄无用武之地”。
有意思的教学,是面对学生不着调的回答,慢慢牵引,点拨,修正,在交锋中闪现火花,在碰撞里提升思维。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想想,都会觉得好爽。
第一个站起来回答的学生,又是一段很精彩的表达,颇有些纪昀对乾隆解释“老头子”的神采。
可惜是,老师视若无睹,反倒有些“秀”地讲起了古代男子“身高八尺”的具体高度来。
为什么不快速地接住学生“大丈夫就是性格上伟大,身材上高大的男子”这句总结性的发言?
接住之后,马上追问:孟子在这篇文章里是否也将这两点作为“大丈夫”的基本特质呢?
很自然地就回到了文本,让学生通读,然后引导得出:孟子只强调了性格的伟大。
那又可以顺水推舟:性格的伟大,具体在孟子的表述里指哪些方面呢?
这样一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出现就不会生硬。
然后,再次抛出问题:作者为什么要发表这个有关“大丈夫”的观点,因何而引发的呢?
那无疑就会带领学生回到文章开头,讨论景春与孟子的对话了。
好遗憾,教师只是简单重复之后,就直接引出了孟子的观点。
还有一处点评,也显得过于粗浅。
学生朗读完毕之后,教师点评“读得不够坚定”,理由是否定句要比肯定句读起来更有力一些。
从我个人的角度,不太同意这样的判断和指导。
姑且不说没有理解文意就让学生读得怎样,是不够公允的,只说否定句比肯定句语气应该更坚定,就值得商榷。
抛开具体内容,在语气强烈的排列上,否定句到底排在肯定句之前,还是之后呢?需要大方之家给予确论。
第三,判断有“错”。
无论是家常课,还是公开课,都忌讳出现“硬伤”。
这里的“硬伤”,包含知识性错误、材料引用错误,以及观点和分析的绝对化、片面化等。
在这开头部分,教师在出示孟子核心观点时,频频说这是一首“诗”,后面也多次提到。
很显然,这不能认为仅仅是一个口误。
再则,教师提到了有关古代身高的问题,还是出现一些问题。
战国时代1尺约合现代23.1厘米,古代身高八尺约合现代184.8厘米,这个是没有问题的。
但需给学生强调,“尺”在中国古代其实是变化的,而非一成不变。
战国时一尺是23.1厘米,但是春秋及以前,要少些;隋唐之后,又多得多。
而关于“丈夫”的理解,也有些与史实出入,不是因为“身高过丈”叫“丈夫”。
“丈夫”一词大约语出商代,其时一尺合今16.95cm,当时成年男子身高约一丈左右,故有“丈夫”之称。
吹毛求疵说这些,没有太多的责怪,而是作为老师起码的职责,面对任何的引用,都应该做到精准无误。
这,是一种教学的责任,更是一种为学的态度。
课堂继续,教师带领学生集中分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教师导问:作者用了三个“不”,我们要对哪些事情说“不”呢?研究一下。
学生思考,沉默。
教师导问:第一个词语是什么?是“富贵”,“富”指的是什么?
学生回答:有钱。
教师追问:与下面哪一个词语相对啊?
学生回答:贫。
教师点评:富,指的是有钱;贫,指的是贫穷。“贵”指的是社会的地位,与下面的哪个词语相对?
学生回答:贱。
教师小结:不管是富贵还是贫贱,我们的人生不会因外物的改变而改变。
教师进一步阐释:不淫,指的是不能混乱,不能找不到方向感,我们的人生该去到那里,不能失去方向。
学生无反应,教师再次阐释第二句:移,就是“动摇了”,我们的初衷发生了改变,因为贫穷。
教师归纳:富贵和贫贱,都是外部的环境。
教师继续导问:与这两个词语相对的,是威武,大家考虑过没有?请大家讨论。
估计学生和我一般,一头雾水,讨论什么?
一分钟过后,学生回答:威,就是有威力,有强大的气势;武,就是勇武。
教师点拨:勇武是不是可以看得出来的?我勇武不勇武,我姓武但是不勇武,大自然的失误。(众笑)
教师引导:威武,也是侧重于两个层次,一个是精神的,一个是外在,而他们统一在哪里?——伟大上面。
学生无言。
教师引导:于是乎,我们开始的那个遗憾就可以排除掉了。
听到这,有些诧异:什么遗憾?前面提到过“遗憾”吗?
教师继续:女孩子要改变性别,成为一个大丈夫,想都不要想了;要长得彪悍,美不美?不美。
教师顺势小结:我们要追求的是顶天立地,要成为一个当今的文化符号,女孩子也可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哦,原来“开始的遗憾”是女孩子不能成为“大丈夫”,只有男孩子才能说自己是“大丈夫”。
这个环节结束,坐在下面听课的我,对教师的引导分析,百思不得其解。
很纠结是否因为自己的不认真,漏掉了其中的关键,回来反复听了音频之后,确认教师在这里的设计出了问题。
其一,缺乏精准性的语句分析,让理解模糊随意。
执教者应该是有意设计,从文章末尾来突破,准确把握“大丈夫” 内涵之后,再进入文本的整体分析。
殊不知,这样操作的一个基本前提就是精准地抓住切入材料的核心,提纲挈领地带动全文整体把握。
然而,在没有任何语境的前提下,教师带领学生对这三句孤立的结论分析得“不亦乐乎”,也谬误多多。
作者用了三个“不”,就是要我们对富贵、贫贱、威武说“不”吗?
不淫,就是说不能失去人生的方向感吗?
不移,就是不要因贫贱而改变我们的初衷吗?
威武不能屈,就是讲“威武”应该有两个层次,一个是精神的,一个是外在的吗?
细究下来,这里的引导分析,怎一个“乱”字了得。
执教者忘记了一个最根本的课堂使命:分析这三句话到底为了什么?
揣测最初的设计意图,应该是从最后的三个结论句切入,梳理“大丈夫”之“大”的具体内涵和表现。
但,执教者从一开始,就“自己主动移”。
其二,没有思维含量的提问,让学生不知所措。
课堂行进了三分之一,深深地为武老师的提问而着急,明明可以一语中的的表达,他偏偏要“欲语还羞”。
试看三个提问:
第一个词语是什么?是“富贵”,“富”指的是什么?
“贵”指的是社会的地位,与下面的哪个词语相对?
与这两个词语相对的,是威武,大家考虑过没有?
细究这三个问题,感觉武老师对于提问,实在是不太讲究。
什么叫“第一个词语”?什么叫“相对”?什么叫“大家考虑过没有”?
这些问题要么太浅,无需问;要么太模糊,不知如何答;或者问题本身就有问题,学生无法答。
譬如,教师说“贵”与哪个词语相对,虽然“贱”是有相对之义,但孟子说这些话,这里是为了“相对”吗?
这样的问题,很明显是让真正深入思考的学生为难啊。
难得学生善良可爱,还那么用心地配合。
正应了那句话,当学生难,当公开课上的学生更难,当公开课上配合老师的学生,难上加难。
其三,脱离教学目标的引导,让课堂教学方向偏移。
教师的引导,功能有四:纠偏,强知,提升,入新。
但“万引”不离其宗,必须一直坚守板块核心,不能有任何偏移,并且力求客观实在,精准规范。
这个板块的分析,其根本目的就是在于让学生理解“大”之内涵,但反观武老师的引导,却频频有脱轨之嫌。
譬如,分析“威武不能屈”时,前面都在谈“不”,这里却聚焦到“威武”的两层理解上。
教师在这里,彻彻底底地忘记了“三不”中的最后“一不”。
再譬如,教师说“我勇武不勇武,我姓武但是不勇武,大自然的失误”,虽然搞笑,但意义不大,也有些无趣。
再譬如,最后归纳女孩子无法成为“夫”,也不能“丈”,但可以“大”……
这样的牵引,显得有些强为幽默,且与板块内容缺乏必然关联。
课堂继续,教师关键提问终于出现:为什么孟子要说这个话?
很显然,教师试图通过这个问题,回到文本,分析孟子发表观点的背景和前提。
只是听到这里,想到武老师前面的操作,心里暗道:别抢话,给学生一点思考的时间和表达的机会。
心里话音还未落,教师马上开始说话:因为他们对大丈夫的认识是存在一定差异的。
他们?“他们”是谁?正在疑惑之间,老师一连串的话语又至:
孟子是在什么情况说的这首诗?(错误又见)
大家读了吗?(读什么?老师至始至终,除了那三句话,就没学生完整读过一次课文)
他和谁的对话?这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景春。(老师又开始自己和自己的抢答)
他是不是纵横家?(这个问题好难,因为下面注释明明写的是“与孟子同时代的人,纵横家”)
坐在下面听的我,正在考虑这个提问的目的和价值,教师又开始自语自话了:
实际情况下,他不是纵横家,文献中记载,景春是孟子的弟子。
也就是说,他们的这场论战,不是阶级矛盾,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是人民内部的矛盾。
这是价值观的不同,是一个老师对弟子的教诲。
那我们就目前来说,我们认为,景春有问题,他的问题在哪里?(“目前”指什么?景春有什么“问题”)
文章第一段话就有三个人,一起读下这三个人的名字:景春、公孙衍、张仪。(前面问题不是没解决吗)
再研究一下,看看他们三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后两个人不是景春口中提到的吗?为何问什么关系?)
学生回答:三个人都是纵横家。
教师点评:三个人都还是纵横家?再想想,你帮帮他好吗?(老师着急,明明前面我讲过哒)
学生回答:公孙衍和张仪是当时有名的纵横家。
教师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学生回答:看下面注释。
教师追问:纵横家是干什么?
学生回答:连接国家的。
教师点评:有点大,谁想说?
学生回答:纵横指一个是联合起来对抗秦国,一个是与秦国和好。
教师点拨:一纵一横,天下形成一个对抗。
教师又是一段琐碎的导问:
那好,这里面就发现一个问题,张仪和公孙衍是一类人,他们是纵横家。
纵横家,历史上特殊情况诞生的一种职业。
景春和他俩是什么关系?偶像,学习的对象,哪句话可以看得出来?大家一起读一下。(天啦,哪里是偶像)
学生朗读第一句——景春之语。
教师导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学生站起,翻译句子。
教师又开始随意的点评和无序的引导:
他们不干事,就天下太平,大丈夫就该如此,一动天下动,一停天下停。
景春在说这句话时,表达了羡慕,哪些词语表现了他的羡慕?一个是“岂”,一个是“诚”。
景春是谁的弟子?孟子弟子,孟子干什么?儒家代表,你儒家的,把纵横家当偶像,高兴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我们紧接着研究,他们争论的观点是什么?什么样的人是大丈夫?
回看老师的这一拨引导,叹息连连,无比纠结。
本来很简洁明快的操作,被老师搞得冗杂沉闷,繁琐无比。
刚开始还认为老师颇有周伯通之风,后面逐渐感受到“桃谷六仙”的做派来。
固执地认为,语文课堂应该是“感性的表达,理性的思维”,或者说“感性为表,理性为核”。
我们常常要求学生表达清楚,思维清晰,恰恰有时候做得最不好的,就是我们老师自己。
这一环节,意图很简单,在把握了孟子结论之后,回到文章开头,了解孟子因为什么而发表如此观点。
从理想操作来看,先明白“大丈夫是什么”,然后再看“为什么讨论大丈夫”,最后了解“怎样来做大丈夫”。
这样操作,也可以圆满地完成对文本的分析。
只是,正应了那句网络热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武老师的操作有些“惨不忍睹”。
首先,碎问太多,让整个板块支离破碎。
本来可以简洁清晰地用一两个问题行进的教学环节,被几十个自问自答的碎问搞得歪歪曲曲,坑坑洼洼。
诸如“谁和谁对话”“这三个人的名字”“三个人什么关系”“纵横家是干什么的”……
这类问题,有无问的必要?
其次,随性太强,致师生对话质量低下。
课堂之上,教师有质量的少言比无质量的多话,要好很多。
如果教师话多,再加上随意,那课堂就会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沼”。
譬如,教师问,景春、公孙衍、张仪是什么关系,这是哪儿跟哪儿呢?景春仅仅是话里提到了二人啊。
更何况,最后教师需要的回答,又是关于他们三人的身份。
你说听课的老师和上课的学生,着急不着急?
再譬如,关于“纵横家”的讨论,很明显,混淆了“纵横”与“纵横家”两个概念。
“纵横”是“合纵连横”的简说,“纵横家”当时几乎相当于“外交家”的代名词。
这里的师生讨论,暴露了彼此对这个概念的知之不详。
再次,“分叉”太密,使课堂推进逻辑不清。
好老师做乘法,憨老师做加法。
常常,我们总觉得自己讲得不够,引得不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结果让学生袖手旁观,无事可做。
这样,倒还罢了,最担心的是,课堂推进之中,分叉太多,让学生不知所以,眼分六路,到处乱瞅。
譬如,这个环节只有一个中心任务——孟子因为什么引发关于“大丈夫”的观点。
回到文本,就是一次讨论,一次什么讨论?一次关于公孙衍和张仪是不是大丈夫的讨论。
那就顺势而问,两个问题就完全可以解决,既省时间,也环节简约,多好。
但老师一会儿引向辨析“三人关系”,一会儿又延伸到“纵横家”,一会儿又在抓关键词语品析……
林林总总,纷繁复杂,千姿百态,岔道横行。
其实,教者还可以围绕文本做一个工作:将景春和孟子冒号后的内容取掉,只会剩下“景春曰”“孟子曰”。
这样一看,整篇文章其实就是一个对话,然后一梳理,文章内容更加简单:
景春的话分为两部分:观点加理由;孟子的话分为三部分:反驳加理由,再加观点。
然后,在这样的整体布局之下,进入文本内容分析,岂不是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但老师偏偏不这样,课堂继续纠缠在二者本来清晰无比的观点之中。
教师分析景春观点,导问:孟子弟子的偶像的“道”不是“大丈夫之道”,那是什么“道”?划一下关键词。
学生沉默,下面的听者也沉默了。
问得太绕了,直接问“孟子对公孙衍、张仪之流行为的评价是什么”不就得了。
教师追问:找到了没有?(“找”是这堂课出口频率最高词之一,也可以反映出一些问题)
学生回答:妾妇之道也。
教师引导:这是第一个层次,他紧接着说了自己的大丈夫之道,大丈夫应该做的事情和具有的精神品质是什么?
教师要求学生齐读从“居天下之广居”到文末语句。
教师点评,并引导明确:“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是孟子对“大丈夫”在“德”方面提出的最高要求。
同时明确三者都指向“天下”,都是比喻的说法,就是说一个君子应该有很高的德行,要以天下为己任。
教师继续导问:有了这个“德”,君子就要做事情,就有两种情况,做成与做不成,与孟子哪两句话又相照应?
教师引导学生归结所照应之语——“得志”“不得志”。
教师再问:无论得志不得志,他精神上依靠什么来支撑?用哪几句话来表现出来的?
教师引导明确: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教师点拨:这是强烈的意志,这就是孟子对大丈夫的一个认识——德,行,意。
教师导问:“此之谓大丈夫”的“此”指的是什么?
教师要求学生分组讨论。
学生回答: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种意志的人。
教师点评:还应该有什么?谁要来补充一下?
学生回答:有“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的德行,还要“得志,与民由之……”。
教师点评:非常好,非常完整,要在我们通常的“此”的理解有一个延伸,上升到“德”,上升到“道”。
回看这段作为课堂教学核心的文本主体内容分析,迷惑大过遗憾,着急贯穿始终。
课堂教学,教师需要做的,永远应该是变模糊为清晰,化杂乱为简洁,而非反其道而行之。
文章主体部分,梳理起来,并不复杂,一言一论之间,两个人关于“大丈夫”的认识清晰可见。
景春的观点和理由,简洁而直率;孟子的反驳和分析,却要含蓄辗转得多。
听课的过程里,我不停地思考一个问题:课堂为什么会那么乱?学生为什么会如此沉默?
梳理下来,有三个问题不得不说。
第一个问题,“妾妇之道”分析不明。
作为课堂行进关键的主问题是“对于公孙衍、张仪之流的行为,孟子的观点是什么”。
学生准确回答出来了,是“妾妇之道”。
但,什么是“妾妇之道”呢?孟子表达的“以顺为正者”具体指什么?这句判断和前面景春的理由关系在哪里?
这三个问题,是必须要追问并且深究,否则,后面的课堂行进就会变成空中楼阁,无柱可依。
“妾妇之道”是“以顺为正”,那公孙衍、张仪之流“顺”的是什么呢?前面明明没有提到“顺”啊?
回到开头,只是提到了二者“一怒”和“安居”。
深究下去,他们为何“一怒”,因何“安居”,作为纵横家,背后其实是有一个需要顺从的主子的!
原来,他们不过是被利益、被王侯驱使的“妾妇”罢了。
明白了这一层,再来看,孟子正面所提的“大丈夫”应该具备的条件和特质,就对比鲜明,迎刃而解了。
第二个问题,内容层次辨析不清。
在全班静默、老师的滔滔不绝之中,教师将孟子的回答归结为“德”“行”“意”,私以为,这是极不恰当的。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就是“德”吗?
“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就是“行”吗?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是“意”吗?
这些说法,姑且不说先入为主,即使在信息的概括上,显然也是站不住脚的。
我们理性地思考一下,或许可以这样理解:
“广居”“正位”“大道”是比喻说法,对应的是“仁”“礼”“义”,可以理解为是做“大丈夫”的基础。
得志与不得志,是大丈夫需要面对的两种情形。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大丈夫的三大特性。
第三个问题,教师指导模糊不精。
化用朱元璋的话,教师的作用应该是“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
但许多老师,往往听而不点,点而不评,评而不导,导而不精,本来一两句话可以解决的事情,偏偏自生多事。
譬如,老师组织的关于对“此之谓大丈夫”的“此”的讨论。
到底“此”指代什么?
回到文本,三部分内容,一是讲基础条件,二是讲两种情形,三是讲三种特质,这里的“此”涵盖后面为佳。
教师力图让学生用“此”涵盖前面所有正面分析的内容,用意何在?
既然如此,前面你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单独列出来,意指何方?
课堂进入下一板块。
教师要求学生用“大丈夫不是什么,也不是什么,而是什么 ”的句式表达对“大丈夫”的理解。
第一个学生站起来,将文章内容稍加组合了一下。
教师要求回答稍微再延伸一下,第二个学生换汤不换药,表达几乎相同。
教师点评:如果仅仅是观点上的争论,这篇文章不足以成为中华文化的经典作品。
继续导问:它有一个独特的魅力,他在讲妻妾之道的时候,加入了描写。
教师要求学生朗读“妾妇之道”的相关语句,提问:这段话有没有用描写的手法?你感受到了什么?
让人倍加遗憾的是,后面的引导和分析,其实和“描写”八竿子都打不着。
同时,这里有“描写”吗?这是这篇文章的重点么?
课堂快速推动到下一个板块,教师要求学生分析孟子在讲这段话的情感变化。
很好玩的一个地方出现了,教师说孟子的话可以分为四个层次,然后让学生一一标注。
结果在教师明确层次的时候,只有三个,再理一次,还是三个。
坐在下面,笑看老师如何“救场”。
结果,教师不管不顾,继续导问:该用怎样的语气和速度读?表现了孟子怎样的态度和情感?要求四人讨论。
接下来的几分钟,就耗在对语气的把握,对情感的领悟上了。
耳边,李伯伯的歌声响起,心里暗叹:课堂,愈走愈远了。
课堂末尾,教师引入国家领导在党校八十周年庆祝大会上的讲话。
铃声响起,课堂结束。
这一节课,听得人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武老师的课堂感觉,是不错的,虽然可以感受到他平静海面之下的紧张,但一路下来,依然悠闲从容。
假若是日常的课堂,依他上课的秉性,应该会有许多我们想象得到的火花。
但是,这一节课,却有太多的遗憾:教学内容的空洞模糊,教学引导的冗杂繁琐,教学气氛的压抑沉闷……
四十五分钟的课堂,折射的是四十八小时的思考不足。
主观地认为,在这四十八小时备课里,武老师自己没有说服自己,在那一百四十个字之间,没有杀开一条血路。
六神说,看金庸的文字,可以真切地想象和感受他写那些字的表情和心情。
同样,我在听课的时候,似乎也可以真切地感受上课者备课时的状态。
我相信,武老师备这堂课,是无比纠结的,甚至可以想象他来来回回走来走去的样子。
首先,“言”与“文”安排不当。
整堂课,几乎没有涉及到任何词语的理解和句子的翻译,乍一看来,和现代文阅读教学无疑。
而认真分析这篇文章,许多词语和句子的理解至关重要。
譬如,那么多个“之”,放到语境中,如何理解才为恰当?
当然,最好的“言”“文”统一,是在言中解文,在文中强言,不过,这些需要更为高妙的功夫。
其次,“师”与“生”定位不清。
课堂是什么?课堂是基于问题的解决和学生能力的增长。
一个人连江湖都没有去过,又怎么奢谈成为一名江湖中的高手呢?
换言之,一堂课,学生连表达的机会都寥寥,又怎么会有对话,怎么会有生成,怎么会有能力提升呢?
四十五钟内,教师滔滔不绝,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并且大量的话,质量堪忧。
面对这篇文本,学生的问题在哪里?学生的兴趣点在哪里?教师通过怎样的途径和方式来准确地把握?
这些,在这堂课上,其实都没有看到。
课堂教学已经走到了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我们的老师依然握着一张旧船票等着学生上自己那只老船。
再次,“繁”与“简”把握不佳。
从教学设计来看,简约为美,繁琐应避。
聚焦教学核心内容,理清课堂简约线索,依托恰当活动载体,似乎应该是教学设计的三大要义。
纵观这堂课,教师有设计意识,但缺乏具体操作,空降太多,随意太多,让所有学生疲于奔命而不知所往。
闹到最后,他们就不和你玩了,用一片静默来表达他们的“拒绝”。
这篇课评历时最久,其间中断多次,迫不得已,又反复回听音频,将前面写过的文字再读。
依然觉得,犀利了些。
蛮担心,这些过于犀利的表达,会深深得罪上课老师。
想到这些,心有些不安。
唯有化用艾青的那句诗来表达,或可稍微减少评课者内心的愧疚:
为什么我的嘴里常冒利牙,因为我对这课堂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