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一滴泪

沙碧红/文

深夜，iPad，一个美丽的头像旁，闪动着一条条绿色的微信语音，一条条打开，听着听着，我眼睛湿润了。

她说有句话，憋在心里三十年了，一直想跟我说，一直没机会说。有件事，想起来就难过，自责，内疚，三十多年来，一直如鲠在喉。

我不解，心想怎么会有这种事？在我记忆中，我周围没有谁做过伤害我和对不起我的事，更何况童年的记忆一律都是灿烂朝阳的色彩。

于是继续听她的语音。

她说：“碧红，你还记得那次我和你一起坐火车出去玩吗？”

“哦，记得，怎么不记得呢？那时我们十岁左右，特别喜欢坐火车到另一个小镇上玩耍。我们在火车站前的小饭馆里吃东西，在集市上买炒瓜子吃，集市上还有卖李子和沙果的，过了桥就是百货商店，我们可以在那里看到各种东西，买不买不要紧，但是看看就欢喜。那个镇不算大，但在当时可是我们喜欢去的“大城市”呢。：）”

她悠悠的声音：“对，我们去玩，坐火车当天去当天回。但是那天我们没有吃瓜子。你还记得我们坐在返程的火车上的事吗？当时车厢没有座位了，我们就到两节车厢交界处站着。”

“记得呀，咱俩站在那里，说说笑笑好开心。”

她说：“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让我难受了三十多年，特别难过的时候，我就对我女儿讲。我跟女儿说，这句对不起，我一定要亲口对碧红说出来。你记住做人要坦诚磊落，一辈子都不能含糊。女儿劝我说：妈妈您一辈子都是个坦诚磊落的人啊，这件小事不必纠结。再说你那时那么小，这样的举动也可以理解，你太上纲上线了。”

我在想，三十年前的那列火车上，在车厢的交界处，两个小女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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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件事的记忆就像沉睡在深深的海底，我从未游到那里看过，她睡着了，没有谁唤醒过她。

此刻，她似乎渐渐醒来，那是一粒结成了珊瑚的眼泪吗？她在海底睡了三十多年，你不说，她会永远睡在那里。

的确，我早就忘了。

她绿色的声音继续闪动：

“咱俩正开心地说着话，一个列车员低着头一边扫地一边走过来，扫到咱俩脚下时，非常生气，呵斥道：这是谁干的？满地扔！我低头一看，地上很多瓜子皮，面对呵斥和责问，我当时非常害怕，恐惧的不得了。就在这恐惧中，我做了一个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的举动。”

她哽咽了，停了许久没说话。绿色的声线在她的哽咽处静止。

我盯着白白的屏幕，似乎慢慢游入记忆之海，我拨开了一层又一层波浪，游到海底，我的手几乎碰到那粒珊瑚，哦，那一定是一滴泪凝成的珊瑚，因为她那么柔软，里面的泪还在呢。

列车员低着头大声喝道：“这是谁干的？真缺德！不能扔垃圾桶里吗？” 因为不是我们干的，所以我并不理会她的呵斥，我甚至没有认为他在呵斥我们。不过这时，列车员抬起头，生气地看着我俩。

绿色的声音又响起，

“列车员生气地看着咱俩，我却突然对你说：还不把这些瓜子皮弄起来？！

啊，这是让我多后悔的一句话！虽然这句话本意没什么，虽然我没说这是你干的，可是，它实际上就是说这是你干的。这三十多年，我就自责，那不是在诬陷你吗？冤枉你吗？我怎么能这样说呢？但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嗯，当时你的话一出口，我很惊讶，随即我的眼泪就涌上眼眶，但我咽下去了。本能的对同行的你产生一种保护欲，我没说话。”

“你当时什么也没说，拿起扫把把瓜子皮扫起来。我一下子就悔恨极了，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说，现在想想，就是因为害怕，当时实在太害怕了。但那不是理由，再害怕也不能冤枉你呀，碧红，对不起，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穿行于深海之底，我变回那个小女孩，手里捧着那粒珊瑚，我的泪击穿了她橘红的衣裳，里面一汪黑色的污水化作澄澈的蓝水，流入海洋，那橘红的衣裳凝成真正的珊瑚，一朵花的形状。我把她带出了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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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出了一长串绿色的拥抱发给她。此刻我真的想紧紧拥抱她。我心疼她这么多年的内心的纠结，我感谢她三十年后对我说出这句话，即便我早就把这事忘记了。

医生说，所有的癌症或肿瘤都是你生命里所受过的委屈、痛苦……是你没有流出的那滴泪。无论你是否意识到，它都在那里，在某个时刻走过来，带走你的健康甚至生命。

我惊讶于我竟然回忆起这完全淡忘的小事。

然而，人真的会淡忘那些委屈的记忆吗？那深海里的珊瑚告诉我，我只是用原谅把它封存了，用修养把它麻醉了，用理解将它隐藏了。而那没有流出的眼泪，其实一直在，或许还在被时光腐蚀……此刻，它流出来了，变成海水，归入洪流。一切释然了！所以我要说：谢谢你！我的小伙伴！

我要告诉她，三十年前我就原谅了她，因为那天回到家，我跟妈妈说了事情经过。妈妈说：“可以理解，她一定是太害怕了。一定是慌乱中的自我保护，可以理解，不是人品问题，因为我了解这孩子……”

是的，我理解，别当回事。

她说：说出来，就轻松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我俩之间，那朵珊瑚花儿，开了！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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