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在名字里的希望
1956年初春,老实巴交的山东人陈清逸带着新婚的妻子,从山东一个穷乡僻壤到了黑龙江的一个偏僻但土黑水碧的小村。他对妻子发誓说,凭他一身好力气不怕过不上好日子。妻子相信他的话。
初来乍到,落不上户口,两个人连住的地方也没有,村长见陈清逸长得壮,身板好又会赶车,就让他们夫妇俩在马号旁搭了个草棚子,把村里那几匹最难训服的马交给他管。
这个冬天,妻子生下一个男孩儿,孩儿他娘躺在破架子上,问孩儿他爹:“孩儿叫个啥?”陈清逸蹲在地上,年轻的眼晴里透出希望的光芒,他一边卷着烟一边说:“叫安身吧,咱总算有了个立脚的地方,等明年秋天咱们盖上一间草房,让你们娘俩在热炕头上睡觉。”
第二年的秋天到了,陈清逸白天给队上赶车,夜里去野地里割草,草割够了晒干,他和妻子一起脱坯,不久,人们看见陈清逸一家三口,搬进了山坡上的新草房里。刚搬进去的哪天,睡觉前,陈清逸伸手摸着儿子的头,不停地说:“安身,安身,这下咱真的有家安身了。”
第三年,妻子又怀孕了,冬日的一天,妻子生下第二个儿子。孩儿他娘躺在土炕上问他:“孩儿叫个啥?”陈清逸端着烟袋,蹲在炕沿儿上,想了想,满怀憧憬的说:“钱,叫钱吧。俺多干活儿,多挣钱,好给你们娘几个买厚被子盖,过年能穿上新衣裳!”孩儿他娘躺在热炕头上笑了。
陈清逸起早贪黑晚地给队上干活,还把自己屋前屋后开垦出一大片田地,孩儿他娘在园子里种了黄瓜,豆角和茄子,一家人舍不得吃,陈清逸就在赶车进城时,卖给镇上的人。不料被同村人看见了,回来后卖的九毛钱给队上没收了,还挂块豆饼游了街、接受大伙的批评教育。眼看到了年底了,陈清逸的公分儿不少,但队上没钱,只能给二块多钱,去了买盐的钱,还能买一点棉花,陈清逸想让老婆孩子穿新衣过年的愿望泡了汤。除夕之夜,他又喝了二盅高粱酒,看着眼前的二儿子,说:“钱,快长大吧。”
一转眼到了1962年,孩儿他娘又生了个女儿。那时,全村人都在挨饿,陈清逸的三个孩子饿得一起大哭。直哭到夜里。陈清逸没办法,跑出去找吃的。路过油磨坊,磨坊门口放着一些豆饼渣子,想起家里嗷嗷待哺的婴儿,便跑过去捡地上的豆饼渣,刚捡了一点还没站起来,就被人抓住了。因陈清逸是贫农,队上没给他定罪,只让他脖子上挂着豆饼,在全村人面前认了错,再让他自己敲锣从村东走到村西了事。那天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孩儿他娘见她归来,为了讨他高兴,就对他说:“女孩还没名字呢,取一个吧。”
陈清逸蹲在地上,叹了口气:“田,叫田吧。咱农民得有地,有了地咱就不信吃不饱?”孩儿她娘应道:“好,就叫田。”从此这对夫妇带着安身,钱,田这三个孩子在小村中艰难度日,好不容易才找到了1978年,大儿子安身已近30岁还说不上媳妇,二儿子钱就更轮不上了,倒是田先嫁了出去。
正当已经40多岁的陈清逸自叹命苦,人生三个愿望无法实现之际,突然在某一天的早晨,陈清逸听到队上的大喇叭里通知,让社员们去开会,说是要让农民承包土地,他不明白啥叫承包,总之他去了队上队长告诉他,西山坡上,原来归大队的那块田地现在归他种了。他疯了一样跑到西山坡,一下子跪在了黑黝黝的土地上,抓起一把土放在脸上亲了又亲,然后抱头大哭。
晚上陈清逸回到家,见有了身孕的田回娘家,便嘱妻子炒了几个菜,倒上两盅高粱酒,他说了一句话:“田啊,以后要常回娘家吃饭啊,这回咱有田啦,有了田咱就不怕没有钱,咱种了东西卖到城里去。”田也高兴,她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对爹说:“我快生了,爹给取个名吧。”爹笑了,想了想说:“叫发,咱要发财啊!”于是,一家人都盼望着发的出生,秋天田却是生下来一男一女,儿子自然叫了发,女儿还没名,田刚出月子就去场院里找爹给女儿取名,陈清逸蹲在自家的高高的谷垛上,笑眯眯地看着飞来飞去的鸟,说:“就叫雀儿,将来富了,让她像雀儿一样,出去飞飞。”
在发和雀儿长到20多岁时,已是1992年了,67岁的陈清逸夫妇已做了三个孙子孙女的爷爷奶奶。他们真的发了,光是七间的大瓦房就盖了三座,家里买了两辆拖拉机,还有一辆客货汽车……
这天,小村的人们第一次看见陈清逸夫妇背着行李朝小村的火车站走去。陈清逸的兜里装着10个金溜子和两万元钱,他要先到哈尔滨玩几天,然后乘飞机去北京,雀儿在北京打工了,他要让雀儿带他和老伴逛逛北京,到电视上演的那些地方看一看。最后他和老伴要回山东老家,因为老家来信说,家乡不穷了。他们要落叶归根了。
现在,陈清逸和老伴儿生活在山东老家,孩子们都留在了东北。
俩人整天嘴里叨念的,就是安身、钱、田、发、雀儿这几个儿孙们的名字,这几个名字牵着这个老汉奋斗了一生,也充实着他晚年的情感。当年,这些名字上寄托着他的希望,成为他活下去的动力;如今,这些名字是他的依靠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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