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犬

侯发山

康家养有一条狗，通体黑色，没有一根杂毛，被唤作大黑。老话讲，狗通人性。这话一点都不假。有一年冬天，康百万独自一人外出喝酒，途中醉倒。老天爷也来捣蛋，好像是他的面缸漏了，雪花飘得真是热闹，转眼间，康百万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路上也不见行人。这时候，大黑从康家赶过来了，它像是来迎接康百万的。见此情形，大黑先是围着康百万转圈，一边转一边轻声吠，看到康百万没有一点反应，大黑便旋风一般跑走了。回到康家，对着大门呜呜地狂叫。无奈，大勇不在家，小勇还小，家里其他人也都摸不着头脑，以为大黑疯了，反而拿起棍棒轰它。大黑原路返回，用嘴一点点拱掉康百万身上的雪，然后趴到了主人身上。后来，大勇沿路找到时，雪花已经把人和狗都淹没了。

康百万知道，若不是大黑，自己即使不被冻死也要被冻伤。

有一次，康百万走到一偏僻路段，被一伙蒙面人拦截。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又是大黑拼死上前，死死咬掉其中一个歹徒的耳朵，这才转危为安。

可想而知，康百万对大黑有多喜欢，出来进去带着它，把它视为家庭中的一员。康百万对大勇和二勇有时还责骂几句，对大黑从未有过不悦的脸色。大勇曾私下吃过醋，说他们除了睡觉不在一个被窝，其他时间都呆在一起，大黑像是老爹爹的影子。

周二爷知道，大黑是条义犬，比贴心的管家都忠诚，也不会因为主人身份的变化而改变初衷，曾出价50两银子讨要。康百万回话，多少银子都不给。周二爷心里不爽，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年春天，康福从周二爷家借了一头牛犁地，当然不是白借，佣金还是有的。康福家的地是山坡地，到了地头，一不小心，那头牛掉到地堰下，站不起来——大腿摔折了。庄稼人都知道，这样一来，这头牛只有杀的份了。

周二爷开口提出80两银子。这就有点漫天要价了。

康福找康百万说和。

康百万答应了，即便不是本家，康百万也要出面的。康百万，包括村里的人都知道，周二爷的锁只有他能解开。

周二爷说，康福不赔偿也可以，他要割掉大黑身上半斤肉。周二爷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趁此机会黑了大黑。他心里明镜似的，康百万心疼大黑，不会让他割肉的，会把整条狗给了他。

没想到，康百万淡淡一笑，说周掌柜，空口无凭，咱立个字据。

到了这个地步，周二爷只有签字画押。康百万也签了字摁了手印，然后把字据张贴起来。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蚊子哼似的议论着，有人指责周二爷，有人欣赏康百万。

康百万递给周二爷一把刀。

周二爷下意识地接过刀，看了看康百万身边的大黑一眼，犹豫着不敢上前。

康百万蹲下腰抱着大黑的头，抚摸着它，安抚着它。

难道康百万在演戏？周二爷斗胆上前，作势要用刀扎大黑。

慢！康百万挥了下手。

周二爷心里笑了，知道康百万不会舍得让他割肉的。

康百万说，周掌柜，你说的是要半斤肉，多点少点我都不在乎，但是，你说的是肉，不能让大黑掉一根毛，一滴血！不然，且不说我不愿意，大黑也不愿意。

大黑好像听懂了康百万的话，呲着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二爷。

周二爷打了个颤，扭脸看了看墙上的字据：

康福毁了周二爷的牛，康百万出面求情，周二爷放弃对康福的追究，但要割下大黑身上半斤肉作为补偿。空口无凭，特立此据。

围观的人都欢声笑语起来，有为康福庆幸的，有嘲笑周二爷的，有赞许康百万的。

周二爷埋下头，老鼠过街似的溜走了。

大黑对着周二爷的背影，汪汪地叫着。周二爷兔子一般，走得更快了。

这年秋天，一伙十五六人的土匪窜入康店，老百姓闻讯都躲进了康家庄园。庄园固若金汤，一时间，土匪也奈何不得。土匪们围着庄园的大门，提出条件，他们别的不要，只要康家的大黑。否则，他们就要烧了周围百姓的房子，毁了他们的庄稼。

康百万认出来了，是当年拦截自己的那伙蒙面人，因为其中一个土匪少了一只耳朵。

躲在庄园里的老百姓纷纷向康百万求情，抹眼泪的，作揖的，只差没有磕头的。

康百万没办法，只好把大黑装进袋子，让土匪们带走了。

大黑到了土匪窝，不吃不喝，三天后就死了。土匪们便把狗杀了，煮上一锅肉分而食之，骨头汤也没放过。

次日早上，这伙土匪一个个口吐白沫，死了。当地县衙的仵作检查后，说是食物中毒。

有人说，康百万之前喂了大黑毒药；也有人说，是大黑自己吞食了毒药。大黑死了，康百万能不伤心？又不好意思去向他证实，事实真相到底是哪个，也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