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末，老张就猴急得往家赶。

老张在县城的化肥厂上班，家在农村，周末回家一次。嘴上说的是想儿子，其实更想的是爱人。少年夫妻老来伴，那时老张还不到三十岁，还是小张呢。老张私下跟爱人说，我这是地地道道的“每周一歌”。爱人不解其意，还大惊小怪的，说你的嗓门像驴叫，还会唱歌？

到长途车站去的途中，老张特意拐到商店给儿子春阳买了一只花皮球。回到家，爱人嗔怪他乱花钱，不当吃不当喝的，不如秤上两斤盐。春阳兴奋得不得了，接过皮球就拍打。春阳没拍过这玩意儿，拍得很不像样子——皮球一下子就滚到了马路中间。老张家在村头住，门前一条大路。春阳两眼盯着皮球，“蹬蹬蹬”地跑了过去，没注意到一辆货车呼啸而来。司机看到春阳，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幸运的是，车没有从春阳身上碾过去，但巨大的惯性还是把春阳撞到了一边。

那一年，春阳才刚刚五岁。

春阳被送到了医院，一直昏迷不醒。

老张“扑通”一声给医生跪下了：“医生，您把春阳抢救过来，我给您当牛做马都中！”老张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医生说：“你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绝不会放弃。”

两天，三天……整整一个月，春阳还是昏迷不醒。一个月来，老张寸步不离春阳，胡子也顾不上刮，头发白了一多半，乱糟糟的，像个野人似的，

医生遗憾地对老张说：“春阳要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非常大，我看你还是放弃治疗吧。除非……”

老张说：“除非什么？”

“除非奇迹发生。”医生苦苦一笑。

 “我没过干过屙血尿脓的缺德事，老天不会惩罚我的，奇迹一定会发生！” 老张咬牙切齿，用很坚定的语气说道。

在医院的时候，老张单位的领导也去看过春阳一次，临走丢下话给老张，让他回单位上班，若不回去，就按旷工计算，旷工超过半月就要被开除。

老张气呼呼地说：“管球你们咋弄，反正我不上班了，儿子的命比啥都重要！”

爱人也让他去上班。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份工作是很不容易的，也是很让人羡慕的。

老张瞪着爱人：“是工作重要还是儿子重要？”看他的架势，爱人若再跟他犟的话，他就要动武了。

爱人了解老张的脾气，不再劝他，知道劝也没用。

把春阳接回家后，老张除了侍弄庄稼，其余的时间都呆在春阳床边，一边给他按摩，一边絮絮叨叨的，给他讲狼外婆小白兔的故事，给他讲发生在他身上的趣事……

又过了半年，奇迹发生了——春阳醒转过来，能够开口说话了。

等到春阳彻底恢复健康，开始上小学，老张这才去了单位，单位领导遗憾地对他说：“你已经两年没上班了，早已被公司除名了。”

老张没再祈求领导，扭脸就走。老张安安心心当他的农民。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替他惋惜，说丢一份工作，可惜了。

老张就淡淡一笑，说春阳好好的，比啥都值！

说也奇怪，春阳上学的时候，跟正常孩子没有什么两样，智力没有受一点影响。他也争气，学习用功，一直都是班上前几名。后来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了城里一家合资企业，据说还是个技术骨干。这时候，大学生毕业已经不再包分配了，能找到一份工作不亚于唐僧去西天取回了真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没有假说啊。

有一段时间，老张忽然吃不下饭，稀饭好不容易吸溜到嘴里，在嘴里转一圈就又吐了出来，咽不到肚里。到医院一检查，咽喉癌！

老张知道这病，看也是白花钱，说啥也不住院。

不到三个月，老张就瘦得不像样子，眼看着要断气，爱人就给春阳打了电话，说你爹快不行了，赶快回来一趟。之前，老张一直不让给春阳说，怕影响他的工作。

听说父亲病危，春阳就急三火四地回来了。

老张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有两只眼睛珠还会转动。看到父亲这个样子，春阳眼里的泪涌了出来。这孩子还算孝顺，给老张洗脚，剪脚趾甲，用棉签沾点水湿润老张的嘴唇（老张已经水米不进了）……

一天，两天……到了第七天，看到老张还是半死不活的，当时身边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春阳终于忍不住说道：“爹，你究竟死不死？我把办丧事的假都给请出来了啊。”

听到这话，老张的眼角渗出两滴泪水，眼一翻，再也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