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长顺急急火火往老家赶。早先儿，他接到母亲电话，说父亲不行了，早晚就这几天的事儿。

上次回家看望父亲已是一年以前。那时，父亲刚被查出患癌。父亲生性豁达，对自己的病根本不当一回事儿。那天，他老人家看家人都在，还高兴地开了一瓶酒，爷几个痛饮了几杯。

长顺到家的时候，在外做生意的大哥和在县城读高中的三弟已经守候在病床前了。听到长顺的声音，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父亲费力睁开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

长顺赶紧托住父亲后背，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

“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长顺伏在父亲耳朵旁，小声说。

“哥，咱爹三天前就说不出话来了。”三弟扯了扯长顺的衣襟儿。

“可是，我看爹有话要对我们讲。”长顺说。

“是呀，我们也明白爹的意思，可是，爹现在这个样子，有话也说不出来呀。”三弟急得泪都要流下来了。

就在长顺兄弟一筹莫展的时候，父亲费力抬起右手，缓缓伸出食指，指了指面前的桌子。桌子上放着长顺兄弟买回的酒，一瓶是自己买的茅台，另一瓶是大哥从河南带回的康百万酒。

“爹想喝酒！”长顺急忙一步跨到桌前，把那瓶茅台拿到父亲眼前儿，“爹，要说喝酒，再没比茅台好的了，今天，咱就喝这个。”

长顺正准备开酒，却看到父亲苦笑了一下，并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大哥已经开了那瓶康百万。

就在长顺疑惑不解之时，娘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她拿来四个酒杯，并斟满了酒。

父亲深情望着大家，颤颤巍巍地把酒杯端到鼻子底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呷了一口儿。

这杯酒是兄弟们跟父亲的生离死别酒，泪水瞬间模糊了长顺的眼睛。为了不让父亲看出他的悲伤，长顺别过头去准备一饮而尽。可是，就在他把酒杯端在嘴边的时候，娘拍拍他的肩膀，并小声儿对他说：“留一点儿。”

少顷，四个酒杯摆回桌子，每个杯子里都剩下大半杯的酒。

父亲看看眼前的酒杯，又望望长顺他们，脸颊上浮起满意的笑容。

那天晚上，父亲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送走父亲的那天下午，兄弟们聚在一起，追忆着父亲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唉，爹操劳一生，可惜临终没有留给我们一句话。”长顺长吁短叹。

“不对，爹一定留给我们遗言了——对，在酒里！”大哥说。

“啥？酒里有爹的遗言？”三弟小声嘀咕。

“嗯，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事儿。他老人家十几天前专门打电话让我捎回一瓶康百万。临终前……那样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们。”大哥说。

“你是老大，爹当然要喝你的酒。”长顺略带醋意。

“啥也别说了，两位弟弟，趁大家都在，明儿我就带大家去逛逛康百万庄园吧。”大哥说，“等游过康百万，说不定我们就能找到答案。”

第二天，一家人乘车来到康百万庄园。

康百万庄园离乔家大院不远，但是，比乔家大院要大的多，也阔气的多。

推开厚重的庄园大门，走进幽暗的青石门洞，一个壁垒森严、庭院深深的古老大庄园，就这样裹着重重门锁，出现在眼前。青砖灰瓦，仍依稀可辨当年巨贾豪宅之气度；雕梁画栋，更掩盖不住昔日富丽堂皇之繁华。

“康百万庄园始建于四百年前。康家当时可谓富甲一方，民间称其‘头枕泾阳、西安，脚踏临沂、济南；马跑千里不吃别家草，人行千里尽是康家田！’胜极一时。”站在庄园门前，导游如是讲解。

“看样子，康百万不只是经营酿酒的行当？”三弟问。

“是呀，酿酒不过是康百万产业的一部分。当时，康家土地千顷，粮食丰足，挑选饱实好粮酿出出好酒供自家饮用。清光绪年间，慈禧太后途经河南，康家用祖传秘方酿制的酒接驾宴请，被御封为‘康百万’。”

说话间，他们来到到了主宅区的“花楼重辉”院。院门上一块看起来有点奇怪的匾，上书“留余”二字。

“中国古代的匾大多方方正正，但是这块匾看起来上凹下凸，这样设计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长顺问。

“上凹，意为上留余于天，做任何事都要对得起天地造化和朝廷；下凸，意为下留余于地，要对得起普通百姓和后世子孙。‘留余’两个字可以说是康家致富和保富的精神内涵，无论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余地。”导游解释。

“难道，这就是父亲留给我们的遗言？！”长顺一拍大腿。

“父亲在河南工作多年，他老人家生前曾说过多次来这里游览，他应该明白这匾中蕴含的道理。我现在做生意顺水顺风，长顺做官也平步青云，三弟学习优异，日后也必有一番作为。质朴的父亲深知物极必反的道理，他是用手中的半杯康百万酒在教给我们三兄弟做人的道理啊！”大哥哽咽着说。

话到这里，一行长泪顺着长顺的脸颊流下来。他不禁又回忆起在父亲病床前饮下的那半杯康百万酒。那酒，绵甜清香，纯洁透亮，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