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你还好吗？三十五年了，我按照当初在你墓前的誓言，完成了我自己交给自己的任务。爹走了，走得很安心；娘走了，也走得很安详。

夏梁坐在老班长洪文的墓碑前，把一杯酒洒在地上，然后点燃一支香烟放在墓碑上的照片前。

老班长，这酒是咱家乡的康百万酒。娘说，这酒是你最爱喝的。每次回家，娘都去镇上给你打酒喝。那时，康百万酒包装没有这么好。有瓶装的，有散装的。你说，你最爱喝散装的。散装的，够劲！娘说，你其实爱喝瓶装的。怕花钱。那时，你每月的津贴十来块钱，都寄给家里了。说娘有病，妹妹要上学。爹也好抽两口。都需要钱。可那时当兵的，一个月的津贴，就十来块钱。我记得当年我的津贴是六块钱，第二年才七块。你是老兵，十二块钱。记得你有一个针线包，说是女朋友送的。很精致。里面针头线脑啥都有。你衣服破了，就自己缝。针脚大手大脚的，像你的脾气，又很规矩，像你的作风。

看看，老班长，扯远了。对，抽烟。我记得你说你不抽烟，说烟害人害己。可有一次，我看见你抽烟了。在营房后的山上。你抽的是烟沫，很呛人的。我说班长，你咋抽这烟？你说这烟过瘾，有劲。我试着抽了一口，差点没呛死。这烟是咱老家的烟。咱爹最爱抽。

你知道，老班长。那年我提干后，先向你报的喜，然后回咱家，向爹娘报喜。我说，爹，娘，班长走了，我就是你儿子。我给你养老送终。爹娘说，这哪能啊？你也有爹娘的。

是的，我也有爸妈，可我还有一个哥哥呀。

娘说，你媳妇同意吗？我说，她同意。

就这样，我像你活着时一样，给娘寄钱，供妹妹上了大学，打发妹妹出了门。班长你看，我说这些干啥，像邀功似的。不是，班长，这不是娘也走了嘛，我的任务完成了嘛。我没食言，让你放心。

后来，我转了业，我要求分配到了咱家巩义。哦，是的，我老家是四川的。爸妈也在四川。可咱爹娘在巩义啊。

这三十年，我像亲儿子一样照顾两位老人家。爹后来患了气管炎，咳嗽得厉害，最后把烟戒了。你不知道爹戒烟费了好大劲儿。我说，爹，戒烟限酒最好。少喝两杯酒，对身体有好处。咱家乡的康百万酒你一天喝点，对身体蛮好的。爹按照我说的，每天晚上哼着豫剧喝二两。爹活到八十岁才走。爹说，我这个儿子比亲儿子还好。这是爹夸我。其实，我做得还不够好。

你不知道，我转业后在县里当了一个局的局长。爹受人之托，让我违规给他办一件事。我没办。爹气愤地说，没有我儿子在后面掩护你撤退，你会有今天？我说，爹啊，当年老班长一个人断后牺牲了，让我有了今天不假。可我要听爹的，就要犯法犯罪啊。权利，是用烈士的鲜血换来的，是人民赋予的。为了个人的利益，去犯法去犯罪，侵犯人民的利益，那些烈士在九泉之下会安心吗？爹说，我不懂大道理，你就是没良心！

那时刻，我心里好痛苦。

后来，爹好长时间不搭理我。直到有一次爹生了病，生活不能自理。我床前床后给他擦屎刮尿的，伺候了十来天。爹被感动了，说，就是亲儿子也只能这样了。

爹总算理解了我。

老班长，娘在前几天也去世了。老太太为人和蔼，心态平和，给俺媳妇很相投。俩人好得像母女一样。我女儿是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老太太下葬那天，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女儿说，她才给奶奶买一件名牌的鸭绒背心，奶奶还没有穿。才给奶奶买的北京烤鸭，奶奶还没有吃。老班长，你知道咱女儿叫啥吗？叫夏洪玲！

好了，不说了。原来我不是爱数道的人，今天不是清明节到了吗？再说，前天组织上才给我谈了话，让我到省纪检会工作，到了纪检会，工作就很忙了，现在反腐的形势极其严峻。我要加倍地努力工作，打掉这些腐败分子。烈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的江山，可不能毁在这些腐败分子的手里呀。原打算等两年就退下来，退休后，打算回老家住几年。我爸妈说，他们想我了。你说，我也要做几年爸妈的孝顺儿子不是？他们也都八十岁的人了。人老了，想自己的亲人！

好了，不说了。老班长，我给你敬个礼就走，你保重。放心，像以前一样，每年清明，我会来给你说说话的，也会给爹娘烧点纸钱的。爹娘走了，你们要是能见上面，就不寂寞了。陪爹娘说说话，好吗？

暮色中，夕阳照耀着山脚下的烈士陵园，洒下一片金色的余晖。山上的松树林，郁郁葱葱，涛声阵阵。

夏梁站在暮阳里，向老班长敬了礼，转身走了。步伐坚定，如年轻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