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振铃连振了三下，我才摁了接听键。

出来喝酒，老地方！是凡子，只有凡子才这种口气。

老地方是个火锅店，操，这热的天，请我吃火锅不成？

真叫我猜对了，吃火锅，才鱼酸菜火锅。

凡子手里捏着一瓶康百万“旅行必备”酒，68度的，正在翻天覆地的研究，搞得像某些白酒学会权威似的，我这才想起，凡子出门旅行刚回来。

凡子把白酒对半分开，一人一碗，还趴在桌上看平不平均，凡子一向认真，我坐下来，等凡子说话。我跟凡子打小光屁股长大，又一同迷上了文学。我运气好，混进了省作协，成了一家内部刊物的编辑，凡子运气差，文章只在县市级小报露面，平常都是我请凡子喝酒。

凡子头一扎，在酒碗里拱了一口，说，你也拱一口呀，免得洒了！

我就拱，拱出一条热线往喉咙里钻，全身毛孔倏地一张，汗珠就钻了出来。

我喊，小姐，开空调！

小姐来了，拿了遥控板，凡子却一摆手，开什么空调，热了就打赤膊！

这合适吗？我大小也算个文化人呢。

凡子说，就你我两个，充什么斯文，你身上哪个零件我不清楚啊！完了一摆头，示意小姐出去把门带上。

我小心翼翼捧起碗，冲凡子一举，咕了一大口，然后一抹嘴巴，凡子你不大对头呢！

凡子也咕一大口，你才不大对头呢！

有喜事？我又问，不然凭啥喊我喝酒。

没喜事就不能喝酒？凡子反问我。

我就不追问下去了。这年头，喝酒总得有个由头，平白无故的，喝个什么酒。没喜事庆贺必然是有求与人，喝吧，喝到个八九成他自然会说，何况是跟我说，主动问有居高临下的意思，这在兄弟间似乎不合适，伤人自尊的。

凡子拿手把桌子拍得作响，滋！又吸一大口，我也拿手拍桌子，滋！也是一大口。

才鱼骨头渐渐从火锅移到桌上。碗里却现了底，凡子一脱上衣，敢不敢再上一碗！

上就上，谁怕谁呀！我也一甩上衣，跟凡子喝酒就他妈有劲，高中毕业时，我俩就斗过一次酒，喝得只剩条短裤了，也是个大热天。不过没火锅，当时条件不允许，好像下酒菜就一盘盐黄豆。记得最后那颗还一人一半呢。

又是满满一碗酒，不消凡子喊，我俩同时头一扎，拱了一大口。我看火候差不多了，顺嘴问了一句，凡子，你今儿是不是跟弟妹斗嘴了？

凡子一瞪眼，喝酒就喝酒，哪这多屁话！

也是的，看凡子快活劲，不像喝闷酒。

没准是求我发稿子呢，我这可是省内刊，有一定知名度的，我猛咕一大酒，涨红了脸说，兄弟，手里有没好稿子，支援哥们一下，我这会等米下锅呢！这话很委婉，依凡子的悟性，一定知道我是替他掩饰求人的尴尬。

凡子把酒碗一顿，好好喝你的酒，哪这多闲心思，今儿喝酒就一个意思——喝酒！

我心里暗笑凡子，喝多了不是，喝酒当然是喝酒，能是喝水不成！
汗淌得太凶了，有酣畅淋漓的意境，凡子是穿着短裤来的，我穿的是西裤，脱了实在不雅，里面是条小三角，凡子起身，嘴里骂骂叽叽的，你小子把裤子扒了，没人偷看的！

扒就扒，扒了老子照样比你能喝！我也实在憋不住了，就扒，反正在包厢里，没人看得见。

火锅里的汤越捞越稀，剩下一个鱼头在里面转悠。

       凡子捞起来，放进自己碗里说，一个鱼头也没什啃头，交给我来对付！一副吃亏在前的架势。

我说凡子你不够意思呢，明知我爱吃鱼头还想独吞啊，高中时的优秀品质哪儿去了，一颗盐黄豆还一人一半呢。

凡子哈哈大笑，说等的就是你我句话呢，来，一人一口！

接过凡子递过来的鱼头，我狠狠咬了一大口，凡子慌了，慌不迭凑过来挖走一颗鱼眼珠，我也不客气掏走另一颗鱼眼珠。

像两只抢完食的狗，我俩咪完最后一口酒，添干最后一根鱼刺。凡子长舒一口气，舒服，这才叫喝酒！

我把一双脚架在另一只椅子上，抹一把脸上的汗，打着酒嗝感叹，是呀，好久没这么爽气地喝酒了！

爽气完，凡子说，该回家了！

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套上西裤，把上衣往肩上一搭和凡子歪歪斜斜往外走，分手时，凡子问我，你上哪儿？

我愣了愣，上班！这才想起上衣还在膀子上。扎好上衣，酒醒大半，我冲凡子很诚恳地问道，兄弟，今儿喝酒真没事要我代劳的？

一直笑咪咪的凡子火了，凡子委屈得不行地嚷嚷，说了一百遍了，就是喝酒，喝酒，你做人能不能给自己和朋友留点余地，白瞎了我这康百万的酒？

做人跟喝康百万的酒有什么关联？我一怔。

知道康百万酒最著名的宣传理念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腆着脸求教。

饮酒也要《留余》啊！凡子中了百万大奖发表获奖感言样神采飞扬说，适量饮酒，有益健康，胜过“百万”。

我的脸刷一下红了，做人也应该留余的，朋友面前我怎么老有那么不健康的念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