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那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卧在大山深处，离县城有一段距离，坐车要翻山越岭，四五个小时的路程。但也不闭塞，村头就挂着一条公路，一头牵着县城，一头连着省城。要到省城去，更远，坐车得一天时间。小娟的爹在县城开了个修车铺，修自行车。那年月，自行车特流行，诺大一个县城几乎没有几辆摩托。若是你站在哪家国营厂矿的大门口，每逢上班或是下班时间，看到的就是自行车车流。小娟的爹有个徒弟叫柱子，是本村的。修车铺也就他们两个，一个师傅，一个徒弟。

这年冬天将要来临的时候，娘做了一件棉袄，要小娟搭车给爹送去。大清早，小娟走到村口，没有等到班车，恰好遇到一辆往县城方向去的货车，小娟灵机一动，就把棉袄给了司机，让他给捎到爹，司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小娟高兴透了，这一来一回，就省了十几块钱的路费，够一家人花销一个月了。她几乎是一路蹦跳着回到了家。

大伙儿都说她干了一件傻事。

柱子爹毛蛋，言之凿凿地说，瞎了，棉袄肯定捎不到。

小娟说，毛蛋叔，为啥啊？

毛蛋说冷冷一笑，为啥？你知道司机叫啥？

小娟摇摇头。

司机是哪个单位的？毛蛋又问。

小娟又摇摇头。

毛蛋说，你跟人家非亲非故，互相又不认识，你连一根烟也没给人家，人家凭啥给你捎？

小娟吓坏了，“哇”地声哭了。那时，小娟才十七岁。棉袄丢了，爹咋过冬啊？

娘安慰小娟，说没事的，棉袄肯定能捎到。那时候，村里还没有电话，只有等到村里人进城或是等到他们回来，才能知道结果。

过来几天，柱子的娘也做了件新棉袄，让毛蛋给柱子送去。

毛蛋翻了老伴一眼，值得送？让过往的车辆捎去不就得了。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妮子聪明！说罢哼哼了两声。他说的“小妮子”就是小娟，不知道此时是嘲讽老伴还是嘲讽小娟。之后，毛蛋就夹上棉袄往村口走去。

到了村口，正巧停了一辆货车，司机在村口的小卖铺买烟。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毛蛋上前招呼：“师傅，帮个忙好吗？”接下来，毛蛋就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下，说儿子在县城修车，天冷了，家里给他做了件棉袄，让司机给捎过去。

司机爽快地说：“好咧，没问题。”接过棉袄扔到了驾驶室里。

司机刚要上车，毛蛋扯住了人家，说：“师傅，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的？哪个单位的？”

司机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毛蛋支吾了一下，说：“咱们素不相识，我、我这不是不放心吗……你放心，你要是捎到了，下次路过村口，我给你买一盒烟。”

司机恍然大悟，就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了毛蛋：“这是我的名片，你想知道的都在上面。”

名片上写着：赵真，xx县物资局，办公室电话：XXXXXXX。毛蛋如获至宝，紧紧抓在手里。

到了年关，小娟的爹和柱子从县城回来了。小娟的爹穿的正是老伴给他做的新棉袄，柱子呢，穿的还是单薄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那年月，百货商店也有卖棉袄的，舍得买的人还是有限的。一问才知道，柱子根本就没有收到那个年轻司机捎给他的棉袄。

“骗子！”毛蛋破口大骂。

老伴埋怨毛蛋：“你当时要是给师傅买盒烟，兴许没问题。”

“屁话！”毛蛋瞪了老伴一眼，“幸亏我聪明，不然又搭进去一盒烟！”

毛蛋从抽屉找到那张名片，跑到镇上打电话——电话倒是打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的，说他们单位有个叫赵真的。

毛蛋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那个女的说，他们单位的赵真是个四十多岁的人，是个科长，从来没开过车，也不会开车。

毛蛋懵了，半天才醒悟过来，那个司机骗了他，把别人的名片随手给他了。

第二年夏天的一天，柱子在县城修车铺修车的时候，那个司机把车开到店铺门口，把棉袄给了他。

柱子愣愣地说：“大哥，怎么现在才捎到？”

司机无奈地说：“我那次回来就出差了，最近才回来，不好意思啊。” 说罢，他朝柱子狡黠地眨巴两下眼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