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颍河的精灵——孙方友

标签:
转载 |
颍河的精灵——孙方友
原载于《时代文学》2010-5期“名家侧影”
田中禾(著名作家、原河南省文联主席)
和方友相识多久了?在哪一年,哪个会上?写这篇小文时才意识到时光的飞逝,人生的短暂,怎么转眼就过去了二十五年?人一生有几个二十五年?即使活到百岁,和方友在文学路上一起走过的时光也足有生命的四分之一了。外人看来我们肯定有了很大改变,在我眼里,方友好像并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笑悠悠乐呵呵的样子,操一口地道乡音,使用着乡土语言,朴实里透出机敏、狡黠,憨厚外表掩不住精明、内秀,交往不深的人往往会被他这种宽厚的笑容和看似本色的行止所迷惑,不知道孙方友其实不但有自己的思想和哲学,更有执著的个性和犀利的棱角。
1986年黄河笔会时我和孙方友都是从县里来的业余作者,既是会议的参加者,又是大会的服务人员。来自黄河流域八省和北京、上海的百多位作家在中州宾馆联欢,舞会正酣时突然闯进一员大汉,以独特的舞姿踏着迪斯科节奏在舞池里纵横驰骋。那旁若无人的气势、独创的舞步把全场跳舞的人震住了,舞伴们一个个停下脚步,退到舞池边缘,偌大一个舞会变成了壮士的独舞。他那淋漓酣畅、挥洒自如的样子让我赞叹,使我看到另一个孙方友——纯朴憨厚包裹着一颗自由、自信、自我的心。两者有着强烈的反差,而又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孙方友的迪斯科是那一届黄河笔会最具轰动效应的花絮,孙方友的名字在文坛声名大震,全国文学界的朋友从孙方友的迪斯科认识了河南作家精神深处的景观——乡土与现代、质朴与时尚、传统与创造的交融。
我和孙方友先后调入省会,虽然同在一个城市,相聚的机会并不多。省会文学圈子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活跃喧嚣逐渐变为二十一世纪的庸俗应酬,时髦的各种笔会被各种作品研讨会代替。如果说那时的笔会很浮躁,它还有一种文学氛围,还有激情的碰撞和激励,尔今的研讨会不过是奉场做戏,吹吹拍拍,为某人捧场,不说是炒作,起码是宣传。在这样的会上,只有少数迂腐的人不识时务,煞有介事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孙方友和他的弟弟墨白就是这群人之一。孙方友发言好像姿态很低,一副谦虚、礼让的样子,笑眯眯地奉称一段,话锋一转,突现峥嵘,让在座的人不能不刮目相看。——这家伙不但认真,而且并非随波逐流之辈,他的发言不但是真话,而且常有不俗的见地。讨论文学,你千万不可小觑这个貌似忠厚的人,他不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文学观和写作观,而且执着,执拗,不会轻易被某种潮流所裹挟。
上世纪八十年代,由于林斤澜、汪曾祺等人的影响,笔记小说曾红火一时,可把它坚持下来,做为创作的主打,到今天,恐怕只有孙方友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方友的创作被评论界看好,他的一些中短篇受到评论家的好评。然而孙方友并没有如他们期望那样朝中、长篇发展,从九十年代起,他执着于“陈州笔记”,在笔记小说里找到了自己。我写《落叶溪》和孙方友写《陈州笔记》时间差不多,我只写了三十多篇,孙方友却把它当做毕生事业,锲而不舍一以贯之地经营着。虽然知道他一直勤奋地写着,发了不少,影响也很大,但看到一摞十几本装帧精雅的《陈州笔记》系列小说集的时候,我还是很吃惊。“起初并没感到难,后来就感到难了。要保持题材、风格相近,又要避免面貌单一,……”《落叶溪》代后记里这段话是我对笔记小说写作的真切体会,因而深知孙方友在《陈州笔记》上花费的心血和展现出的才华。十几本书,几百个精短故事,洋洋百万言,他把笔记小说这样的小东西做出了大品牌。翻读这十几本书,品味书中的故事,我更加明白孙方友的人生和他的创作。当主流文坛浮漾着泡沫和垃圾,以强势力量带动着势利的潮流呼啸而过的时候,孙方友守持着沉静的心态,坚持着民间立场,沉醉在家乡的人物和故事里。他讲述的是个体生命对历史的关照,乡土文化对人性的诠释。若干年后,那些轰动一时的宏大叙述湮灭之后,《陈州笔记》将因它的民间性、因它的野史的价值而显现出一个时代的文化内涵。
尔今每每与方友一起谈笑,仍然感受着他那外表与内心的反差。那眼神、表情、说话的方式,好像方友仍然是颍河边那个古老乡镇纯朴的乡民,在他的话语间我会感受到乡土的气息,泥土的亲情,乡风的濡染,恰恰是他这种出自本色、来自民间的机警、乐观、智慧,就如他的《陈州笔记》一样,在城市病态污染的文化环境中,在酸腐轻薄的文人风气里,显出质朴与执拗的笃定。孙方友是民间文化滋养的精灵,颍河的精灵。二十多年后回首一望,我得祝贺方友,幸亏他没听从大腕评论家的指点,埋头走着自己的路。看来人应该有所坚持才会有希望收获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