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领导

►侯发山

老书记调走了，新书记还没到任，整个乡政府大院像个没蜂王似的蜂群，乱糟糟的。现在是下午，好多人都没来上班，比如我们办公室，就我一个人在值班。我无所事事，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昨天的报纸。

这时推门进来一位泥巴气十足的老大爷，我以为是个捡破烂的，就不满地说：“出去！报纸前天已卖过了。”他倒不羞怯，似乎有点理直气壮地说：“姑娘，俺不收报纸，俺找领导！”我愣了一下：“找领导？找哪位领导？” 老大爷固执地说：“俺就是找领导！”我反问了一下：“找领导干什么？”老大爷说：“俺有件事要反映一下。”我说：“什么事？”“俺见到领导再说。”又是一个刁民！我只好拉上门，带着老大爷去二楼找信访办张主任。

站在张主任的门口，便听到张主任那猪哼似的鼾声。我轻声叫了两下，他也没醒。我推开虚掩的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看到张主任四仰八叉躺在靠墙的席梦思床上酣睡，头歪在一边，嘴角流出了长长的哈水，显然他中午喝了不少酒，沉醉着呢。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跟在我身后的老大爷拉了拉我的衣襟，便扭头就走。我折身返回，随他来到走廊拐角处。老大爷狠狠瞪了我一眼，说：“姑娘为啥骗俺？”我不解地说：“我骗你什么了？” 老大爷朝张主任的门口看了一下，气呼呼地说：“这个人会是领导？哪有领导上班不办公睡大觉的？”

我叹了一口，又领着老大爷去三楼找刘副乡长。没走到刘副乡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从他屋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吵杂声，刘副乡长他们可能在打麻将。我推开门一看，果然如此，其中有个建筑队的工头，其他两个是政府机关的干事。在烟雾缭绕当中，他们自由快活的像神仙。刘副乡长抬头瞟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小侯，什么事？”我指了一下旁边的老大爷：“刘乡长，这位大爷要找您？”谁知，老大爷翻了我一眼，嘴唇也扭歪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和梗塞：“我找的不是他！”说罢转身就往外走。“胡闹！”刘副乡长黑着脸乜斜了我一眼。我忙陪着笑溜了出来。

在走廊上，老大爷怒睁着眼，额角上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胀：“俺找的是领导！刚才那人是领导？”我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说：“人家是副乡长，怎么不是领导？” 老大爷两手打颤，气呼呼地说：“领导哪有这个样子的？小姑娘你别诳俺了，领导到底在哪里？”

没办法，我只好领着老大爷去四楼找李副乡长。李副乡长的门紧闭着，他办公从来好锁门。他果然在，我没走到门口，便隐隐听到里面有细微的响动。奇怪的是，我走到门口没等我敲门，里面一下子没了声响。我轻轻敲了几下，却没有回音。李副乡长不在？我上班看到他来了呀，也没见到他出去，而且他的小车还在院子里停放着。我心里一惊：里面有小偷？还是，还是……想到此，我的头皮炸了起来，近段媒体上报道官员在办公室里自杀身亡的新闻可不少……我慌忙掏出手机想叫个人一块来看看，门却“吱”地一声开了。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李副乡长，他一边捋着蓬乱的头发，一边阴着脸说：“不知道我正在和王主任谈工作？敲门干什么？”这时我瞥见李副乡长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乡计生办王主任，她微低着头，在收拾着凌乱的长发。我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忙支吾了一声：“李乡长，有人找你……”“谁？”这是我才发现身后的老大爷不见了。“神经病！”李副乡长啪地甩上了门。

老大爷在楼层拐角出等着我，我想埋怨他几句，但看到他的样子我害怕了：他的脸像蜡一样黄，灰白胡子一颤一颤的，一双深陷的眼窝里的眼睛，像一对火珠子一样直盯着我：“到底哪个是领导？你骗俺为啥？”我也很委屈，说：“李副乡长就是领导呀……” 老大爷呸地吐一口，说：“狗屁领导！领导哪有大白天关起门来工作，还是和一个女的在一起？……”我怕他没完没了，忙把老大爷引到了楼下。

老大爷的脑子可能有毛病，他不依不挠，非让我说出领导在哪里不可。无可奈何，我只好提出带他去找牛乡长。老大爷以为我骗他，梗着脖子说：“领导在啥地方？”我如实相告：“牛乡长在洗脚城洗头……”“又在逛我了，去洗脚城的会是领导？”老大爷气得脸色发紫，全身都在发抖，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在屋里来回走着，踩得水泥地通通响。我正一筹莫展之时，隔窗看见一个推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进了院子。我趁机出去了。那个老大爷也跟了出去。中年男人仪表堂堂，穿戴齐整，不像一个乡下人。不待中年男人把车停稳，老大爷就走上前去：“同志，你是不是领导？” 中年男人呆了一下，点了点头，亲切地说：“老乡，我是领导。您有什么事？” 老大爷激动地攥着中年男人，眼泪一下子婆娑了满脸，语无伦次地说：“俺可找到您了！村主任二孬这时候在俺儿子承包的鱼塘里钓鱼……这事您管不管？”“走，我现在就随您一块去……”说着话中年男子就骑上自行车带着老大爷一溜烟的走了。

一对神经病！我觉得好笑，同时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等到第二天那位中年男子又骑着自行车回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新来的杨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