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 墓

祭祖扫墓是人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母亲常说：“要想富，敬上祖！”固然民间的谚语有些功利性的成分，但仔细分析确是有哲理的话。一个对祖先尚且不好的人，又怎能期盼他的德行有多好呢，真财是不会入邪恶之门的。

其实，在古代，祭祀是国家的两大事务之一，特别隆重。《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古代祭祀活动，不但用最好的祭器，还要摆放牛羊猪等贵重的肉品，更要有美酒，成文的固定仪式特别庄重，而且尊卑有别，长幼有序。

当然，以前这些繁文缛节随着当今社会移风易俗而改变，形式上固然简单了一些，但那份尊重祖先的实质性精神内核却如同细水流过岁月的长河，没有改变，随顺传承下来。

母亲常和我们说：“活着的人要过五一、国庆、中秋、春节等节日，死去的人也要过春节、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等节日，人有人节，鬼有鬼节。每到鬼节前后几天，地府会开鬼门关，另一个世界的人到会出来收受活人送的纸钱。”

具体到是否有鬼神和阴间的存在，没有科学的证明。但我知道，世界是二元的，有大有小，有多有少，有长有短，有阴有阳。阴阳和合，万物化育，方成大千。

关于哲学的最重要的命题之一是：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千年思辨，无有成论。

想知道后一个问题，还得先解决前一个问题。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生命本就是一个宏大的哲学命题。静心细思：每个人都有父精母血结合而成，而父母上面又有他们的父母，祖父母上面又有曾祖父母，这样向上倒推，我们的存在是指数式的基因聚合而成，从远古传承而来，是“行走的祖宗”，难怪生活中一些老人总会把小孩子成为“小祖宗”。再转念一想，人们生活中常说“五百年前是一家”也并非枉谈。

孔子告诉子路的话，用现代白话解读即是：生活是认知的基础，如果没有对生命的基本感悟，便不会更好悟得死亡这种抽象且遥远的概念。不管是对活着的在世佛—父母亲，还是对已故的先祖，如果能够做到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其实就是对他们的一种孝心。一个人好好对待每一秒每一分，其实就是生命延续的本质尊重。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人生命不仅仅是自我的物质灵魂的聚合体，更是历代生命赓续的载体，饱含精神传承，其珍贵性不可忽视。

知道了生的重要性，就自然会生起对失去亲人的敬重。网络上说得好：如果父母在，一个人就还有来路；如果父母不在，一个人就只剩下了归途。人生的悲哀在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

祭拜祖先，是和先祖多维空间的对话，又何尝不是尊重自己的内心呢？追远才能慎终。祭祀凭的是一颗真诚的心，其实并不需要奢华。《论语·八脩》中说：“礼，与其奢也，宁俭”，孔子是主张祭祀须遵从内心的恭敬而非形式的奢华。他又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吾不与祭，如不祭。”祭祀祖先要保持“如在”的虔诚态度，方能达到敬与真的统一。既然是诚心祭祀，更应亲力亲为，不能亲自参加，和不参加没什么不同。

每年四个节日来临的时候，母亲总会督促我们提前准备好祭祀的物品，早早做好打算。多年以来，我们也养成了四时礼祭的固定习惯。其实曾祖父的老坟茔许多年以前就已经下到地里去了，如今上面是一行行整齐的小麦。我们只是大致找出以前坟茔的位置来祭祀，但不管怎样，总会了却我们那份虔诚的心愿。

我特别喜欢每年家堂两边的一副对联，两边是“祖德宗功千载泽，子承孙继万年春”，横批是“慎终追远”，没有祖宗的业绩积淀，哪有我们如今的美好生活？家堂上边一行行谱写着列祖列宗的名讳，看罢，会理清一个人家族传承的脉络。

一年来，风吹日晒雨淋，坟上的土会流失些许，所以每年清明时节，总会伴随有添坟的活动，为的是修补坟墓的破损之处，保持坟墓的完好，因为那是先辈在另一个世界安息的家园，理应得到后人的尊重。

有的时候，会遇到事务的干扰，或者天气和道路等因素的影响，母亲也会找一个安静十字路口，面向逝者坟墓的方向，画上一个大大的十字圈，把纸钱放在中间烧了，祈祷逝者自己领受回天堂享用。

每年的祭祀大致都安排在节日来临前的几天，民间有前祭后不祭的传统。今年十月初一前，母亲说她年纪大了，以后就不会再去上坟了，今后就由我们接过祭拜先祖的接力棒。

秋末冬初，天气晴好，算好路程，我们先后去了外祖父、舅舅、祖父和曾祖的坟茔。

经过了一个夏季充沛雨水的滋润，外祖父整个墓地已是野草遍地，高高的芦荻黄绿间半，几乎淹没了大大小小的小山般的坟头，随着呼啸的北风吹过，高低起伏，一丝阴冷的气氛在坟地间弥散开来。

每到一处，母亲领着我们兄弟二人，虔诚地跪在逝者坟前，摆好供品，点燃厚厚的一沓纸钱，说上几句礼敬的话语，真心期盼逝者有在天之灵能够收到我们的真挚心意。然后，我们磕上三个头，看那风完全助燃了纸钱。忽然，一股风把纸灰高高地卷起到高空中去了，我想，那应该是逝者在另一个世界收到我们的祝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