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古运粮河畔的诗篇（组诗）

文/涂国文

 

走向夜色的人

 

走向夜色的人，他的身影越来越暗

黑暗对他的消融

不是从他身体的某一处开始的

而是像一碗水，消融一滴墨汁

 

黑暗因为他的加入，黑得更加陡峭

 

从夜色深处回来，他渐渐亮了起来

他身体内凝结的黑暗

变成乌金。那银瓶乍迸似的光芒

令夜色颤了几颤

 

（2017.6.29，夜，散步途中）

 

 

向草木低头

 

亲水栈道。左边是塘河

右边是石砌的高墈

一溜开着黄花的迎春

披垂着枝条

挡在游步道上

散步的人们

纷纷用手拨动枝条

躬身前行

这优美的姿势

令我感动

我也跟着低下颈项上那颗

从来不肯向权势低垂的

头颅

 

（2017.4.18，夜，散步途中）

 

 

夜航船

 

一支长长的运输船队，像一群猛兽

向我迎面扑来

 

它们山一样打我身边经过

浪涛卷涌，河流颤抖起来

 

我没有颤抖。我只有在看到由人类

组成的队列时，内心才充满恐惧

 

（2019.12.8.夜，散步途中）

 

 

散步记

 

面对一条平静的河流

譬如古运粮河

我常常会产生抚摸一下它的冲动

像抚摸一头温顺的小绵羊

 

而当我面对大海

面对它不断扬起的拳头

我则很想与它掰一掰手腕

将它的手臂，牢牢地摁在沙滩上

 

（2019.4.6.夜，散步途中）

 

 

怪兽

 

我体内有一头怪兽

它往往在我夜晚散步时苏醒

流淌的河流、远处的灯光

或者空中的月亮

常惹得它莫名地狂躁和愤怒

张开血盆大口

吞吃漆黑的夜色

吐出诗歌的碎骨头

 

（2020.6.7.夜，散步途中）

 

 

惊鸟

 

游步道的石栏上有只鸟在假寐

似是一只灰鹭

我蹑手蹑脚，悄悄靠过去

尚有两米左右距离

它突然扑棱棱地飞起

 

一定是我身上的人味惊动了它

生而为人五十年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

人是一种最危险的动物

人味，是一种最难闻的气味

 

（2019.4.12.夜，散步途中）

 

 

游步栈道

 

游步栈道中，横卧着一辆

共享单车

我弯腰将它扶起

提到路边的石磡下立住

我完成这个动作

大约用了三秒钟

我随手写下这首诗

用了不到半分钟

而这件事在我的心里

和夜色中

可能会留存更长一点时间

 

（2019.8.29.夜，散步速记）

 

 

古运粮河

 

每次河边漫步，看见有游艇从远处驶来

我都要习惯性地张开双臂，给它一个拥抱

 

就在我张开臂膀的一瞬，一道逶迤的长城

迅即在我的手臂上生成

 

我黑暗的身躯，顿然化为一座烽火台

空中明月朗照，有夜鸟鹰隼一样向我扑来

 

这当然只是一个虚拟的姿势。如同游艇

对鱼的模仿，如同路灯对火把的因袭

 

但就在这虚拟的一抱中，古代与当代

白昼与夜晚，在这虚空中迅速胶合在一起

 

浪涛抛撒着银色蹄印从长城脚下疾驰而过

落叶，从我的手掌上纷纷飘落……

 

（2019.12.9.夜，散步途中）

 

 

夜风中的白玉兰

 

夜风中，一朵、两朵、三朵

百十朵、千万朵

 

它们代替我们开了

开成一场，葬礼的模样……

 

（2020.3.5.夜，散步速记）

 

 

散步记

 

夜色，重10吨

公蟋蟀的叫声，重3钱

母蟋蟀的叫声略轻，重2.2钱

公蝉鸣声，重6钱；振幅：0.99赫兹

母蝉鸣声，重4钱；振幅：0.68赫兹

萤火虫轻轻掠过

振幅：0.01赫兹

 

石拱桥头的红色信号灯亮了

温度，摄氏35度

波长，13.6米

夜航船

被拦截在比安保措施多一公里处

桥上有一对恋人通过

波心上的夜色

增重120公斤

 

林间小径，长2000米

我孤独的影子，厚0.00001微米

在小径上游动

我把8003枚脚印印在石板上

被微凉的晚风一擦

什么也没有留下

 

（2016.8.29，夜，散步途中）

 

 

独坐河边

 

垂柳

石栏

秋雨

 

我撑着伞

独坐小河边

 

好想请来一个女子

替换我的肉身

 

让她成为美

 

我则

如风遁去

 

（2016.10,19，夜，散步途中）

 

 

吼夜

 

行至路尽头。他像一头濒临绝境的老狼

运足丹田之气

对着前方布袋似的夜空怒吼

 

他的怒吼声，令夜色颤了几颤

 

他将一条火龙从喉管里吐出

从窨井里吼出清风

从淤泥里吼出莲花

从峭壁中吼出裂缝

 

他从绵羊的头颅上吼出犄角

从豆腐中吼出刀子

从酒盅里吼出侠骨

从血脉中吼出子孙

 

他从自己的身体里，吼出一支黄巾军

 

（2017.4.6，夜，散步途中）

 

 

游艇虫子一样从我身边爬过

 

夜色把河道磨成一块玻璃

一只游艇虫子般从远处爬了过来

它从我身边经过时

河水开始不安起来

 

这时我想到一种更大的不安

千里之外的洋面上

那些夜航的货轮    在浪涛中    

一定像一群受伤的鲨鱼

 

（2015.12.7，夜，散步途中）

 

 

散步时，惊飞十一只夜鸟

 

一只鸟飞起

两只鸟飞起

三只、四只、五只鸟飞起

六只、七只、八只鸟飞起

九只、十只鸟飞起

 

一千余米的游步道

铁链拴系的石栏间

又飞起第十一只鸟

 

忽然，石栏铁链都不见了

我也变成了一只夜鸟

从岸边飞起……

 

（2020.1.18，夜，散步途中）

 

 

路尽头，一幢小筑，白墙黛瓦，徽派风格

 

路尽头，一幢小筑，白墙黛瓦，徽派风格

路灯打在惨白的墙上

像我失血的祖国

拐过墙角，是另一面墙，陷在黑暗深处

我听到一串低沉的呻吟声和呐喊声

沿墙面向我汹涌袭来

隆隆不绝

我惊悚地别过头去

瞥见先前那堵光明的墙面

显露出一行血淋淋的草书

无须凑近，我已认出是这样八个大字：

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紧跟着一个大汉，手操一把朴刀

从字间闪出

向我唱个大喏

转身走入茫茫夜色中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消失在远方

此时小路两旁涂抹着石灰浆的树干

像一块块白色墓碑

在黑漆漆的背景中

反射出虚幻的光明

 

（2017.3.29，夜，散步途中）

 

 

我从我的身体内出离

 

我从我的身体内出离

像一条春蛇   在草丛中悄然蜕皮

我把沧桑的我还给世界

我将年青的我占为己有

 

（2015.6.2，夜，散步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