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许志华:我的朋友涂国文
(2020-04-11 17:2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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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涂国文
文/许志华
1984年,国文兄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兵工厂做语文老师。因为读书多,且记忆力好,很多经典都能倒背如流,使他能轻松地驾驭课堂。因为兵工厂在深山中,生活较为单调,还是单身青年的他将每月的大部分工资都花在买书、订阅诗歌刊物和其他文学杂志上,读书和写作成了他工作之余最大的乐趣。他1981年开始广泛接触现代诗歌,读大学的几年间,他阅读了200余部中外著名诗人的诗集,横扫了中文系阅览室订阅的所有诗歌报刊,并加入了校园文学社,开始了写作训练。因为对自己的写作缺乏自信,直到跨出大学校园两年后,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向外投稿,1986年开始在报刊上发表现代诗作。但他对诗歌的爱好,最早却是从古体诗词起步的,读高中时,他就暗中写起了古体诗词。这一爱好延续到了他大学毕业后的最初几年,他加入了“江西诗社”,并在《江西诗词》上发表过几首古体诗作。
20世纪80年代几乎是一个全民诗歌的时代。参加工作后不久,国文兄对诗歌的兴趣从古体诗词彻底转向了现代诗。他曾与我分享过在兵工厂时的一次难忘的创作经历。那是一个盛夏的周日下午,一个灵感突然像闪电一样降临在他的脑海,一种不可遏止的创作冲动瞬间在他的胸膛熊熊燃烧。他马上跑出宿舍,从洗衣房里拎回满满一塑料桶水,先舀起一碗水朝房间门上的气窗上一泼,拿旧报纸糊住泼湿了的窗子,然后把宿舍门一关,将窗帘拉上,在一片特意营造的黑暗中坐回写字台前,一边将双脚插入放到桌下的清凉的一桶水中,一边扭亮桌上那盏放射橘色光芒的小台灯,握紧灌满蓝墨水的钢笔在信笺上刷刷地写起来,一首题为《三角鹿》的73行诗歌,一气呵成。国文兄说那次写《三角鹿》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完全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把自己都给写没了。在兵工厂当老师的十二年里,无论在教育工作还是在文学创作上,国文兄都收获颇丰,政治荣誉和创作荣誉证书,足足装满了两抽屉。
1996年,国文兄离开故乡到杭州发展,在杭州西子国际实验学校又做了8年老师。那段时间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中学语文教育教学科研上,并且参加了上海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论”研究生课程班的学习。因为忙于教书和读书,他中断了文学意义上的写作。但这段时间,他在教育教学工作上却成果丰硕,不仅被评为“优秀西湖园丁”,而且教学论文30余次荣获全国、省、市、区比赛一、二、三等奖,作文教学案例荣获浙江省一等奖和全国一等奖,并频频在教育刊物上发表文章,使他成为了“学者型教师”的优秀代表。谈起在西子做老师的这段时间,迫于生计中断文学创作当然不无遗憾,但回头去看,在一个新的地方构建纷繁的新生活,接触方方面面的人事,对他日后的创作生活而言,是一笔深厚的积累。
国文兄恢复写诗和其他门类的文学创作是进入新世纪以后的事了,那时他已离开西子学校,来到更能施展他抱负和才华的浙江教育学院教学月刊社工作,身份由教育精英变成教育杂志主编。之后十余年,他又先后在浙江文学院浙江省少年作家协会、浙江省期刊总社、浙江师范大学中学语文报社、河北师范大学语文周报社、浙江外国语学院浙江教学月刊社等单位辗转,先后创办、主编、总编《作文新天地》《少年作家》《中学语文报》《语文周报(浙江版)》、编辑《小学生世界》。我和国文兄大约是在他进入浙江教育学院教学月刊社不久认识的,那时他已开始涉足长篇小说和文学评论创作。记得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们共同的朋友、文化学者傅/国/涌老师组织的一次聚会上。那次以后,我们互相关注了新浪博客,以后我就常常读到他新鲜出炉的诗、散文、文学评论以及谈教育的文字。关于教育类文字,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率先提出了“作家型教师”的概念。说起来,他本人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教师,他身上有半个博学的教育人,另半个是高产的诗人、作家。
国文兄的诗有大气象。正如他激情豪爽的个性,他的许多诗都有瑰丽的想象、豪迈的气势以及绝妙的构思,读来具有荡涤心灵、扩展心胸的神秘能量。读他的一些有如天马行空的诗,我会想到浪漫主义和神话。国文兄的好诗太多了,在此试举两例。比如他有一首流传甚广的短诗《致大海》:“我多么喧嚣地澎湃成大海/一匹公豹在一海尖叫的玻璃渣上奔跑/它左眼充血右眼失血/你们认出了太阳和月亮……”,多么喧嚣澎湃,多么狂放张扬,然而又多么不安与悲壮,一种真切的代入感像骚动的海浪打湿了读者的皮肤,一种超越时空的大孤独涌入了读者的心胸。
再如他的诗歌《醉书:塘河》。谈这首诗前,我先说点题外话。朋友圈都知道国文兄爱喝酒,但中年以后,他喝酒变得有所节制和保留。每次上酒桌开喝之前,他总要先尝一口,如果第一口口感是“甜”的,那他就能多喝,否则他就会严格控制自己。但在《醉书:塘河》中,他是一个多么善饮和豪饮的人哪!——“第十瓶是塘河/第十一瓶是西湖/第十二瓶是大运河/第十三瓶是钱塘江//钱塘江就很了不起吗?/在我的醉眼里 /它不过就是一只倾覆的喇叭形酒杯”。读了他的这首醉酒书,一个狂放的诗歌赤子兼酒徒形象已跃然纸上,世俗生活中的那些肮脏的蝇营狗苟,都被汪洋肆意的酒的河流给冲跑了,《醉书:塘河》流露出生命忘我沉醉的大欢悦,内里是一种真率豪迈的人生态度。
说到喝酒,国文兄酒后唱歌和朗诵的风采不得不提。很多朋友都有幸见过国文兄在酒桌上敲着筷子唱《忆秦娥》的情景。国文兄的《忆秦娥》是诗人群每次聚会时的保留节目,也是喝酒喝到下半场时的气氛高潮。《忆秦娥》的曲子开始悠缓,中间部分急促,结束时音吊得很高,是一首很难唱的歌,但状态好的时候,国文兄总能唱上去,把一首凄清、哀怨的闺怨曲,唱出了家国情怀的慷慨悲凉的意绪。一曲唱毕,余音袅袅。和唱歌一样,国文兄酒后朗诵的气场也很大,声震屋瓦。激扬的颓废,加上他的诗集《江南书》中,有一首《我是江/南/王/朝的末/代/废/主》,所以他被朋友们戏谑为“江/南/废/主”。
国文兄是“无目的写作”的倡导者和践行者。真正的写作本来和功利没有半毛钱关系。与他,写作不为发表,只为自娱自乐。高兴就写,喜欢就写,兴致来了就写。和很多把写作看成“神圣的事业”的作家不同,他从不认为写作是一件值得高看的事,他曾说过,写作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就像你以写作消遣,而别人喜欢搓麻将一样。这么说来,他的写作姿态其实是很低的,这让我想起,有段时间,他将傍晚散步时写下的诗都标签为“非诗歌”,以区别当下仿佛流水线生产的太像诗然而没有生命的诗。中年以后,喜欢做减法的他越来越希望自己的诗接近生命的本真,哪怕呈现的语言是粗粝的、诗意是平淡的。其实诗袒露的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内心,的确不必那么像诗,一切过于讲究修辞的诗总不免有造作的痕迹,而他向往的是质朴自然的境界。
虽然写作不必非如此不可,但他在结束辗转,回归浙江外国语学院教学月刊社后的最近几年,因为卸去了肩头的权责重担,心灵相对清闲一些,积累深厚的他继续笔耕不辍,开疆拓土。就像他那超级大的烟瘾一样,他创作的激情一直在喷云吐雾中激情地燃烧。近几年,他在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各种文体间自由转换,收放自如,作品集出了一本又一本,可谓花开满园,硕果累累。国文兄自认是一个跨界者,但在他炫目的才华后面的那个灵魂,其实像极了一个脚力强健的天真的顽童,爱打破藩篱,爱跨越奔跑,他内心向往的文学疆域,只是较一般人广大一点而已。
国文兄重情义,朋友遍天下。据他自己说,最多的时候,他的手机上有一千三百多个常年联系的朋友。很多外地的文学朋友,到了杭州,只要他知道消息,他都要当一回东道主,接待一下。爱结交和照顾朋友,这是他豪爽的性格使然。他的另一个性格特点就是念旧。故乡的老朋友孩子结婚,给他发请柬,尽管平时疏于联系,他还是不远千里,赶去祝一杯酒。有时故友在别的城市聚会,他闻讯后,也会赶去参加。国文兄更重情义的地方表现在对身边文友的帮助。比如他曾为我的诗写过两篇评论,其中一篇是万字以上的长评,评论中多有殷切嘉勉和期许,让诗写得不怎么好的我有了继续努力的信心和动力。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来,当年认识国文兄,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若没有国文兄如春风雨露般的陪跑和鼓励,或许我早已离开了文学的道路。
国文兄信奉“雪中送炭”永远要比“锦上添花”更有价值和意义。这几年,有许多作家朋友写书以后请他写评论,虽然都是为人作嫁的纯义务劳动,但他几乎总是只要自己能腾出时间,不忍拂了朋友的面子,因为他的心实在太软了。虽然手头要赶的评论很多,但只要答应了的事,他就绝不敷衍,总要挤出大量的休息时间进行文本细读,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开展力图超越文本的精当的批评。他的评论往往高屋建瓴,文理清晰,鞭辟入里,并且常有独到的发现,读起来让人受益匪浅。但不可避免的是,一些评论的结构方法上有时会有一些雷同,此外,他的很多评论都是褒扬多,批评少且较为委婉,不像他对自己那样的严苛。如兄长般的国文兄对周围的年轻文友一向是呵护有加的,并且这一点也符合他的处世原则:随时随地做一个种花的人,所过之处花开遍地。想想看,这是一件多么美的事情。
(许志华:诗人、作家,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乡村书》《穿隧道的火车》,诗作见于《诗林》《诗歌月刊》等刊,散文作品见于《如花在野的光阴》《灵隐书》等多部书籍,报告文学集《泳立潮头——杭州游泳小史》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