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涂国文

收到青年女作家陆英寄来的《渡河之筏》时，我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定是一部小女子文字。待到通读一遍之后，心中吃了一惊：这部随笔集，无论是就其展露的人生智慧还是语言风格而言，都与书勒口照片中林黛玉似的美女形象相去甚远，具有一种迥别于一般女性作家的通透、睿智、峻朗和大气。

《渡河之筏》是一部关于人生、关于阅读与写作的心灵独白书。全书共分三辑：第一辑“如琢如磨”，内容为生活随笔；第二辑“书影横斜”，内容为书评影评；第三辑“微风细雨”，内容为思想谈片。集名“渡河之筏”，一方面体现了作者的自谦，所谓“渡河之筏，登岸可弃”；一方面也展示了作者通透的人生观，预备与过去“郑重地作揖告别”。书前的“自序”，不仅起到了诠释和统领全书的作用，更集中呈现了作者的生活态度和艺术心灵。

这部随笔集令我感受强烈之处，一是作者对人生真谛的领悟之深。作者受“心经”影响，崇尚“明心见性之后，无论向外看还是向内观，都是一派云开雾散后的霁月光风”（《自序》），追寻人生的终极意义，具有一种通透的生活智慧。“放下”“回归”“蜕变”“平静”“自在”“澄明”“舒展”“清朗”等词语，构成了这部随笔集的关键词。这种返璞归真的思想，在《人生的三段式》《生活不在别处》《从峻岩到温玉》等篇章和第三辑的88则随感中，表现得尤为强烈。作者是一位年轻的医务工作者，然而其对人生的理解，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深刻和成熟，这是不能不让人称奇的。

作者对人生的深刻体悟，大多是直接由议论生发出来的，譬如在《人生的三段式》中，作者从蒋捷《虞美人》、王国维“三重境界”、尼采“精神的三种变形”、青原行思“参禅的三重境界”，以及陶渊明、李叔同等人的事迹中，领悟到“清澈透明如最初那缕晨曦”的可贵。又如在《生活不在别处》中，作者从同里回来后，对卡瓦菲斯的诗歌《城市》产生了深刻的共鸣：“当内心的心性不变，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另一个舞台照搬重演，无非换了演对手戏的伙伴而已”（《生活不在别处》）。

《渡河之筏》所呈现的生活智慧，还源自于作者对笔下人物感同身受的体认与理解。如在《从峻岩到温玉》一文中，作者对昔日偶像齐秦的人生嬗变，给予了深刻的体察与同情：“我的齐秦，眼神不再孤绝，长发不再不羁，他面带笑容，安静坦然，浪子已回归。一块峻峭的岩石，被时光的流水雕琢成一块温润之玉：从荒冷到温暖，从追问道承受，从叛逆于人间到终于皈依于爱。”此外如《独自凭栏》对李煜、《诗歌成都》对杜甫的心灵触摸，也莫不浸透着这样一种知音意识。

这部随笔集令我感受强烈之处，二是充满真知灼见。譬如：“方言是一笔珍贵的财富，它能让毫无乐感千篇一律的现代散文顿时活泼生动起来，人世气味浓郁起来”（《乡音》）；“活出自我的人比没有自我的人更容易抵达无我”；“旅行总是向外走，走向陌生新鲜的远方。但如果不能同时向内走，在内心的疆域里有所开拓，那么路途再迢遥行走再频繁，也毫无意义”（以上《微风细雨》）；“真正的相遇，无论遇见书还是遇见人，永远都只是遇见自己”（《一次相遇》）；“从一朵花的决绝里，从一片叶荣枯的洒脱里，也许可以悟到一切生命的秘密”（《微风细雨》）。诸如此类的睿智之言，在书中随处可见，给人以启迪。

再如：作者批评昭明太子将陶渊明《闲情赋》视为艳情之作，“实在道学气得很”。她从比较中得出结论：“龙应台渊博、深刻而生动，却是可以抵达的。李娟不可抵达”；“在精神上，总是尼采、托尔斯泰或卡夫卡等大师能给我更多启发，中国的天才们在仕与隐之间、在达则兼济天下的用世思想和穷则独善其身的退隐潮流中徘徊纠结，虽然也很动人，但总是局限于此”（以上《微风细雨》）。识见源于博览，更源于深思。从《渡河之筏》中，我们可见作者的阅读之博，亦可见作者的思考之深。

这部随笔集令我感受强烈之处，三是总体文字风格峻朗、大气。作者在《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一文中如此称道：“尼采说：‘一切文学，我爱以血书者。’当然如此，永远如此。”也许正是这种文学观，造就了《渡河之筏》峻朗与大气的语言风格。在其对张承志、史铁生、基耶斯洛夫斯基、辛波丝卡、茨威格、里尔克、梅里美、米兰·昆德拉等中外作家作品，以及童话《快乐王子》、纪录片《海豚湾》、电影《联合赤军实录》《第七信封》《满城尽带黄金甲》《集结号》《赵氏孤儿》等的评述中，这种语言风格表露无遗。

当然，《渡河之筏》的文字与情怀，并不是一味的硬朗，有时也可见作为女子的温婉、清丽、细腻与敏感。譬如“不再养小动物了，哪怕女儿哭闹也决不。那种居高临下的豢养分明是囚禁”（《松鼠祭》）这类情怀与风格的文字，在随笔集中并非孤例。但纵观整部随笔集，作者对峻朗与大气的审美偏爱，应该说是确定无疑的。

总之，《渡河之筏》是一部生活智慧通透、语言风格峻朗，个性鲜明的随笔集。

（2017,5,9,夜，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