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在陷落，一些在上升

——若水组诗《一直持续的塌陷》简评

文/涂国文

 

诗人若水发表在《齐鲁文学》（2017年春之卷）上的《一直持续的塌陷（组诗）》，整体上是象征主义的。“塌陷”这个中心词，零度指陈了一种时代的真相：一切都在陷落。在这一组诗中，与“塌陷”同属一个词语系统的，还有“陷落”“落下去”“淹没”“深陷”“熄灭”“死亡”“失重”等。这本身就意味着，世界的塌陷，并不止于一地一时，而是全方位地持续沉落。

 

词语是世界的秘密。世界的沉落、价值体系的崩塌、道德的沦丧，已演变为一场人类的大灾难。“岛礁淹没/海浪一次次淹没了自己，和我们/一直持续的恐惧”（《我一直沉默在无处不在的陷落中》），“熄灭的是火，是花的容/熄灭的是招展”（《红珊瑚》），“船死在了海洋，渡口/留下它的全部悲怆”（《渡口》），“孤独的船/载着漂泊的人生……没有到达的岸……方向不明”（《孤独的船》），连“山顶上此时响起的寺庙钟声”，也“缓慢地落下来/像失重的尘埃”（《珠游溪暮色》）……

 

与“塌陷”相对应的，是“沉默”。沉默是无奈、软弱和悲哀，沉默是无助、痛苦和煎熬，沉默是孤寂、冷漠和无情，沉默是抗议、忍耐和等待。与“沉默”同属一个词语系统的，诗歌中还有“恐惧”“感伤”“迷糊”“孤独”“寂寞”“无言”“虚无”“击伤”“慌慌”“悲怆”“揪心”“静默”“恍惚”“悲哀”“矮下来”，等等。“在无处不在的陷落中”，“我一直沉默”《我一直沉默在无处不在的陷落中》。这种面对世界的塌陷所表现出来的悲哀感、无力感，不止是诗人的个体心理反应，更是全民普遍的心理反应。

 

组诗中的六首诗都与水有关：海——海中有不断涌来的风浪、被一万次击穿的礁石、感伤的航程和熄灭了火焰的病珊瑚；河流——河流中有方向不明、永难靠岸的孤独的船；溪——溪水薄纱蒙面。此外，还有岛、渡口、海湾等。这一片迷离的水，这“一望无际的白”，像极了精神世界中一场迷茫的雪。理想的“白马”深陷于其中，“折戟沉沙”。整首组诗题旨非常显豁：我们都置身于时代的巨流中，在一片迷茫的水域中，孤独而茫然地漂泊这。诗歌生命意识与时代意识相交织，怅惘、低沉、静默、哀伤，直击心扉。

 

“生命投身于大海/一千多年了，还在燃烧的火”（《红珊瑚》）。火焰的方向是上升的，即使被熄灭，它燃烧的灵魂也不会死亡，记忆会在“石头的痛”中永远醒着。如同那个“在橘黄色夕阳里”转身的孩子，海洋中毁灭的诱惑，怕是终归无法敌过半岛上希望的呼唤（《渡口》）；又如那个“在河边独自静立”的曼妙姑娘，身体里却有着无数波涛（《珠游溪暮色》）。“海鸟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在低空的暖阳里/快乐地飞上飞下”（《海湾》）。

 

世界在陷落。然而在陷落的背后，火焰正在上升。

 

                                              （2017,3,22，夜）

 

附：若水组诗《一直持续着的塌陷（组诗）》

 

一直持续着的塌陷（组诗）

文/若水

 

我一直沉默在无处不在的陷落中

 

不断涌来的海水

在一块礁石上穿越了一万次

一万次落下去的漩涡

等待它

在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秋夜

分娩成一望无际的白

岛礁淹没

海浪一次次淹没了自己，和我们

一直持续的恐惧

让我无以言说，（但可究

其中的原因）

 

什么时候，总以为可以很放肆

很放肆地踩踏

白马深陷于雪

折戟沉沙

而城池毁于战火，只在一夜之间

便可抹去带血的记忆

继续浪涌

我担心

一个人的午后和一个漫长的秋夜之间

出现新鲜的裂痕

 

海湾

 

长达一个多月的航程

这些船回来，归拢在一起，开始休渔

回家了，劲也松了

那些水手，没有记笔记的习惯

也不会逢人便说海上的经历

他们有点厌倦风浪，看见了感伤的船

这个时间里他们更多地聚在一起打牌

喝酒聊天。或者一个人走开

靠着桅杆抽烟，看见风里飘扬的旗子

逐渐迷糊起来

海鸟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们在低空的暖阳里

快乐地飞上飞下

 

红珊瑚

 

生命投身于大海

一千多年了，还在燃烧的火

浪花里最柔软的部分

是摇曳的花

 

海水在奔跑

在它的身后，是生病的珊瑚，是草

是礁石

 

熄灭的是火，是花的容

熄灭的是招展

是鱼儿死亡以后冰冷的嘴唇

咬紧了低语

是累累白骨咬紧了牙关

 

而我们采集于浪花

呈于案头，企图从海水里析出了

对那场燃烧的记忆

却不知道石头的痛

 

孤独的船

 

我有一条孤独的河流

河堤很长，寂寞，开一世的芦花

夜晚，我会听见风声

听见了水声

一条河流，有一只孤独的船

载着漂泊的人生

船，是我的孤独

我的步履

水，说出了我的无言，虚无

和击伤

 

像一种忤逆

一世的船

没有到达的岸

甚至可以方向不明

流水里，年年芦花

慌慌开过

我不曾抵达

 

渡口

 

一只船死在了海洋，渡口

留下它的全部悲怆

而不断涌来的潮水，能否在更晚些时候

带走了

揪心的一切

 

暮晚总是逢时到来

总会看见渡口的三个孩子

在橘黄色夕阳里

静默着影子

总在这个时候的恍惚

爷爷在波光盈盈的深处喊他

爸爸在半个岛影里喊他

这时，总会有一个孩子他的转身

被一阵悲哀蒙住

 

珠游溪暮色

 

草色加深

远处的飞鸟不见了它的踪影

暮色矮下来

在比我的视线和鞋尖还要低时候

我所看见朱游溪的薄纱蒙面

它的柔软和静谧

 

继续走下去

我所遇见一个曼妙的姑娘

在河边独自静立，身体里有多少波涛

突然停了下来

而此时，前面三两个人的影子

漫来这边

他们的说笑过于轻狂

 

没有风，除了灯光的倒影

可以在一大片的空白里

衍生联想

山那边的潮音可以贴着水面飘来

山顶上此时响起的寺庙钟声

缓慢地落下来

像失重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