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空山红尘(《苏曼殊情传》)78
(2009-07-24 23: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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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历史小说空山红尘苏曼殊情传与百助枫子生离死别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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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曼殊走后,百助枫子伤心得眼泪“簌簌”直流。她没有想到,自己半个多月来对苏曼殊如烈火焚胸般的思念,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苏曼殊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她唯有自怨自艾,怨自己命不好,怨自己是一个歌伎。她的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因这个预感而不安,而恐惧。她拿起摆在桌上的那只紫色玉燕,抱在怀里,不住地摩挲着,失魂落魄,一任泪水打湿胸前的一大片衣襟。
苏曼殊也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中经受着痛苦的煎熬。情感告诉他,他爱百助枫子,他不能这样玩弄她的感情。然而,他心灵中那无时不在的佛,却又严厉地训诫他,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要为儿女私情所羁绊。万般无奈,他只得向陈仲甫倾诉、求助,希望能得到陈仲甫的指点。他垂泪挥毫,写下《本事诗》十首,向好友和盘托出自己心灵的挣扎和凄苦——
“无量春愁无量恨,一时都向指尖鸣。我亦艰难多病日,那堪更听八云筝。”
“乌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九年面壁成空相,持锡归来悔晤卿。我本负人今已矣,任他人作乐中筝。”
…………
诗歌中,苏曼殊欲爱不能、欲罢不忍的矛盾,无奈负心的悔恨,逃避爱情的痛苦,一齐跃然纸上。陈仲甫看过之后,深深同情苏曼殊的情感遭遇,也和诗十首,对他进行开导——
“双舒玉笋轻挑拨,鸟啄风铃珠碎鸣。一柱一弦亲手抚,化身愿作乐中筝。”
“目断积成一钵泪,魂销赢得十篇诗。相逢不及相思好,万境妍于未到时。”
“昭王已死燕台废,珠玉无端尽属郎。黄鹤孤飞千里志,不须悲愤托秦筝。”
…………
次日上午,苏曼殊带着他在百助枫子去九州演出期间给她画的几张画像,去百助枫子的住处找她。他答应过百助枫子,要把这几幅画送给她。
百助枫子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去洗漱,脸上还挂着宿梦的泪痕。见苏曼殊来了,忙扑了过去给他开门。
“枫子!给你画的像我带来了!”苏曼殊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怀里抱着的一捆画轴,对她说。
“真的?快给我看看!”百助枫子把画轴抢了过去,急不可耐地一幅幅展开。
总共是五幅画像。每幅都是百助枫子的调筝图,神态各异,但画面大多凄婉悱恻,且旁边各题有一首诗——
“生憎花发柳含烟,东海飘零二十年。忏尽情禅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经眠。”
“禅心一任蛾眉妒,佛说原来怨是亲。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
“偷尝天女唇中露,几度临风试泪痕。日日思卿令人老,孤窗无那正黄昏。”
“斜插莲蓬美且鬈,曾教粉指印青编。此后不知魂与梦,涉江同泛采莲船。”
“无限春愁无限恨,一时都向指间鸣。我已袈裟全湿透,那堪更听割鸡筝。”
百助枫子一看,如同蓬起的火焰陡然遭遇了一场骤雨,兴奋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又迅即消散,被一种惨白取代。她的神情,立刻变得恍惚起来。
她知道,梦中的预感应验了,苏曼殊与她分手的时刻到了。
看着百助枫子的表情,苏曼殊如万箭攒心。
“乌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苏曼殊拿起桌上的纸笔——这纸笔是百助枫子在苏曼殊第一次上自己的住处后,特意买来供苏曼殊写诗作画用的——沉痛地写下这首诗,然后对百助枫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无限愧疚地说了声:“枫子!真对不起!”
百助枫子惨然一笑,说:“曼殊!不必这样!你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能够遇上你,枫子不后悔!只要你以后心里永远记得,在日本,有过枫子这样一个人,枫子就心满意足了!”
百助枫子说完,热泪如倾。
苏曼殊扑上去,抱住百助枫子,失声痛哭。
很久,很久,百助枫子从苏曼殊怀里抬起头来,对苏曼殊说:“曼殊!我的爱不在了,我在东京呆着也没有意思,我要去寻找新的生活了!我准备过几天就离开东京,究竟去哪里,我也不知道,随命漂吧……”
苏曼殊哽咽着说:“枫子,都是我害了你啊!”
百助枫子苦涩地摇了摇头,说:“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不相干!——曼殊,你我就要分别了,你能再给我画一幅像,送给我留念吗?”
“唔!”苏曼殊含泪点了点头。
百助枫子从床头拿起坤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胭脂、粉盒、眉笔和镜子,坐在床沿上,对着镜子,在脸上一笔一笔、一下一下,认真地描画、涂抹起来。她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仿佛整间小屋、整个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完了,她又弯腰从藤条箱里取出演出服,穿在身上,然后,缓缓的地走到窗前的古筝前,恬然坐下。
百助枫子把双手搭上琴台。一声裂帛响起,一条江流从琴弦间奔涌而出,这江流越涌越急,越涌越急,紧跟着浊浪排空,惊涛裂岸,转瞬间又雪山崩溅,冰泉呜咽……
苏曼殊看着艳光照人的百助枫子,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一种生离死别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小屋。苏曼殊一会儿注视百助枫子,一会儿又低头在画板上描摹起来。眼前的人是那样的美,屋里的光是那样的暗,手中的笔是那样的沉,心间的情是那样的悲。他画得那般专心,那般深情,那般神圣,那般庄严。他要把百助枫子的形象,牢牢地镌刻进自己的心壁,镌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苏曼殊一边画着,一边思绪万千。他想起自己感情的泉水原本已经枯竭,那人生的愁绪已经干结在心底深处,犹如飞絮沾泥,不复飘动。不想却又遇上了百助枫子,她以凄苦的身世、凄美的琴声和深沉的感情,重新震颤了他的心弦,使他那死灰般苦寂的心,又重新燃起了蓬勃的火焰。而这一切,转瞬间又将永远成为过去……
画像终于完成了。苏曼殊一会儿看看画板上的调筝女,一会儿看看沉浸在琴声中的百助枫子,一种巨大的悲怆如排山倒海般从他的心胸间奔涌而出。他抑制不住心中的伤感,提笔在画幅上题上一首诗——
“孤灯引梦记朦胧,风雨邻庵夜半钟。我再来时人已去,涉江谁为采芙蓉?!”
百助枫子终于离苏曼殊而去了。第二天一早,当苏曼殊再次来到百助枫子的住处时,一把铁锁,冷冷地斜挂在门边。
苏曼殊马上跑到“柳稍青”演艺馆去寻找。馆里的伙计告诉他,百助枫子没有来。
离开“柳稍青”,苏曼殊又发疯似地四处去寻找。找遍整个东京,都没有发现百助枫子的踪影。
百助枫子的离去,令苏曼殊痛不欲生。他在床上不吃不喝,连续躺了几天,彻底沉沦在一种灵魂被掏空般的情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