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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中午时分,战斗结束,蔡坊村大获全胜。老人、妇女被接回村庄,全村人聚集在祠堂门前,庆祝胜利。
蔡普发跳上村民端来的一张八仙桌,大声说:“今天,是我们蔡坊村几百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我们终于报了几百年来的大仇!这个大功劳,首先应该记在我们村的‘智多星’省吾叔的头上!要是没有他,我们村这次肯定要被彭港村铲平了!大家鼓掌!感谢省吾叔的指挥!”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蔡省吾,对着他死命地拍着巴掌。
蔡省吾的嘴角泛起一丝惨笑,没有作答。
蔡普发接着说:“这次我们也损失了36个好后生。他们是为保卫村庄而死的!我们要让他们走得放心!他们的爹娘、儿女,从今天起,全部由村里供养!下面,我们请省吾叔给大家说几句!”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蔡省吾爬上桌子,扬起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说:“我说五件事——
第一,天气炎热,赶快将翠花和死去的后生们下葬。一甲的人听清楚,中饭后,你们甲负责到宋家湾买40口棺材回来,钱到蔡金财那里去领,天黑以前一定要把棺材买回来!”
蔡普发用手轻轻碰了碰蔡省吾,小声提醒他:“省吾叔,你说错了,是37口,不是40口!”台下也在议论纷纷:“37个人,要40口棺材干吗?”
蔡省吾好像全然没有听见:“记住!40口棺材!一口也不能少!”
蔡省吾继续说:“二甲的人听清楚,你们甲负责到茅柴山集市上买40套寿衣回来,1套女的,39套男的!钱也到蔡金财那里去领,顺便带一些香、烛和冥钱回来。记住!40套寿衣!一套都不得少!”
“怎么又是40啊?”台上台下的男女老少全都张大了嘴巴,望着蔡省吾,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心里都莫名地恐怖起来。
蔡省吾接着往下说:“三、四、五甲的人注意了,吃过午饭后,你们甲负责到祖坟山上挖39个墓穴!今天一定要挖好!下午挖不好晚上接着挖,明天天亮前一定要完工!”
“一会儿40,一会儿39,省吾叔到底要干啥吆?”“39个?那多的2个墓穴埋谁呀?”“省吾叔是不是今天受刺激啦?”台下的人们开始恐惧起来。台上的蔡普发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他急急地问:“省吾叔,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没有!”蔡省吾回了一声,接着说:“六、七、八、九甲的人听着,你们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明天抬棺材!不过今天下午你们也有点比较轻的工作,中饭吃过后,你们全部去垱上,每人剐十块草皮,剐好后马上送到祖坟山去!不得有误!”
“埋死人剐草皮干吗?”人们越来越纳闷。
“下面我说第二件事——第十二甲的人注意,你们吃过饭后负责到湖里捞500具彭港人的尸上来,排在沙滩上。听清楚了没有?”
“捞尸?捞尸干什么呀?——”一些胆小的人这时魂魄都已被吓得飞到天外去了;场上所有人的心头此刻都笼罩着一种阴影。此前那种大败彭港人的胜利的喜悦,这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疑惑、忧虑和恐惧。他们全都觉得今天的蔡省吾实在有点奇怪,但谁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奇怪、为什么要这样奇怪、到底奇怪在哪里;直觉告诉每一个人:今天一定将发生什么事情,然而却没有人能猜测得出到底将发生什么事情。
“安静!下面我说第三件事——第十、十一甲的人听清楚,你们甲吃过饭后每人到湖里捞几捆藜蒿上来,越多越好!注意,一定不要少于500捆!记住了吗?捞好了以后,把那些藜蒿全部搬到沙滩上去,用藜蒿把尸体裹起来,一捆藜蒿裹一具尸体,把这些尸首沤烂。同时不要忘了,从今天下午开始,你们每十个男人一组,轮流在沙滩上值班,每班值一个时辰,中间不得间断!一直值到明天天黑为止,给我好好守着这些尸体,不要给野狗拖了、吃了!知道吗?”
“给他们守尸?守着500个死人?妈呀!”当场有人吓得尖叫起来。
“第四件事情——全村人注意了!”蔡省吾提高了声音,“明天下午午时以前,全村男女老少统统到沙滩上去!明天下午官兵肯定要来捉人,你们不分男女老少,三个人一组,每组找一个死人,把他当成自家的亲人,给我哭!哭得越像越好!越伤心越好!可别让官兵看出破绽来!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保全我们村庄的办法!都听明白了吗?”
“第五——” 蔡省吾的脸色骤变,满脸杀气。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蔡鸿鹄!你给我站出来!”
“爹!你叫我什——什么事?”蔡鸿鹄两腿哆嗦地从人群中走出。
“我问你,你的任务完成得怎样?”
蔡鸿鹄低头、无言。
“说啊!”蔡省吾桌子一擂。“嗵!——”的一声,场上众人全吓了一跳,大伙儿的心都揪起来了。
“我问你,你们到彭港村杀了他们几个人!” 蔡省吾厉声说。
“没——没有,我们下——下不了手!”
“嗵!——”又是一声巨响。“下不了手?你倒是仁慈啊!你睁开眼睛往祠堂里看看!里面躺着这么多后生小伙的尸体,他们在今天早晨之前,一个个可都是生龙活虎的呀!他们亲热地叫我‘叔叔’,叫你‘兄弟’,可是现在!他们却一个个身体冰凉、躺在冰凉的地上!你再回头看看这些大伯大妈、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在今天早晨之前,他们的儿子、哥哥或弟弟,还在亲热地和他们坐在同一张饭桌前,说说笑笑,可是现在!他们却一个个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儿子、哥哥或弟弟!蔡鸿鹄!你对得起祠堂里这些死去的兄弟吗?你对得起场上这些失去了亲人的大伯大妈、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吗?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你知道因为你的‘仁慈’,将会给场上的这些小弟弟、小妹妹们留下怎样的后患吗?你身为甲长,在我们村面临生死存亡的危险时刻,拒不执行命令,虽然这次我们打了胜仗,虽然你是我的儿子,今天,我也饶你不得!你说,依照族法,该当何罪?——来人啦!给我捆起来,塞进猪笼,扔到鄱湖去喂鱼!”
“不能啊!爹!”蔡鸿鹄哀叫着,跪在了地上。
“不能啊!省吾叔!”蔡普发紧紧抱住蔡省吾。
“不能啊!省吾!”几个颤巍巍的老人走了过来,蔡省吾连忙挣脱蔡普发,从桌上跳下来搀扶住老人。“省吾啊!人留后代树留根啊!你就鸿鹄一个儿子,你得给自己留一棵苗啊!你得留一个人将来为你送终啊!再说鸿鹄也没犯什么罪啊!他不就是没杀孩子吗,那花骨朵一样的孩子谁能下得了手啊!”
“不能啊!省吾大伯!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执行您的命令啊!我们虽然在彭港没有杀孩子,但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也参加阻击彭港人了吗?再说,我们和鸿鹄大哥是一起去的,责任怎能由他一个人扛呢?要处置将我们一块处置了吧!”
“不能啊!”台下的人们一齐跪倒:“您救了我们全村,您是我们蔡坊村的大功臣啊!那有我们得救了,却要杀您儿子的道理呢?再说鸿鹄今天非但没有罪,反倒是有功啊!您应该把鸿鹄跟大家一样看待啊!您不能因为鸿鹄是您儿子就对他特别苛刻啊!这不公平啊!”
蔡省吾见大家一齐跪倒,忙请大家起来:“多谢大家的好意!但是,几百年来传下来的族法,不能在我的手里,因为我的儿子而改变!我今天处置的不是我蔡省吾的儿子,我处置的是一个在我们村庄面临被外村血洗的生死关头,拒不执行命令的一个村民!今后我们蔡坊村还要生存下去,今后我们还可能会碰到同样的危险,如果我们放过这种行为,我们蔡坊村今后就真的有可能被人家铲平!既然大家都希望我们村能永远存在下去,那么,我请大家谁都不要再劝我改变主意!我的主意是不会改变的!如果还有谁阻止我处置蔡鸿鹄,我现在就死在大家面前!”
蔡省吾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尖刀,对准自己的喉咙。
场上的人,无不大惊失色。
“省吾!别犯傻!”老人们一齐惊呼着。
“爹!您千万别——”跪在地上的蔡鸿鹄哭着向父亲挪去,他要阻止父亲的行为!他深深了解父亲的脾气,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蔡鸿鹄立起身,回过头来,哭着抱拳向场上的人们致意:“各位公公婆婆、大伯大妈、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谢谢你们!
请大家不要再为难我爹了,不要再劝了!我走了后,请大家帮着照顾好我爹!鸿鹄我在那边会感激大伙的!”
“鸿鹄!”场上哭声一片。
鸿鹄又转向父亲:“爹!儿子不孝,先走了!您多保重!来世我还做您的儿子!”
“孩子!别怪爹!你放心地去吧!在那边等我!”蔡省吾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爹!儿子不怪您!”鸿鹄扑过来,抱住父亲的双腿:“爹!您得好好活着,活一百岁,我和我娘在那边保佑您!您答应我啊!”
十一
“众位乡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