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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殇(鄱湖文化中篇小说·3)

(2006-05-18 09:11:29)
分类: 小说

中午时分,战斗结束,蔡坊村大获全胜。老人、妇女被接回村庄,全村人聚集在祠堂门前,庆祝胜利。

蔡普发跳上村民端来的一张八仙桌,大声说:“今天,是我们蔡坊村几百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我们终于报了几百年来的大仇!这个大功劳,首先应该记在我们村的‘智多星’省吾叔的头上!要是没有他,我们村这次肯定要被彭港村铲平了!大家鼓掌!感谢省吾叔的指挥!”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蔡省吾,对着他死命地拍着巴掌。

蔡省吾的嘴角泛起一丝惨笑,没有作答。

蔡普发接着说:“这次我们也损失了36个好后生。他们是为保卫村庄而死的!我们要让他们走得放心!他们的爹娘、儿女,从今天起,全部由村里供养!下面,我们请省吾叔给大家说几句!”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蔡省吾爬上桌子,扬起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说:“我说五件事——

第一,天气炎热,赶快将翠花和死去的后生们下葬。一甲的人听清楚,中饭后,你们甲负责到宋家湾买40口棺材回来,钱到蔡金财那里去领,天黑以前一定要把棺材买回来!”

蔡普发用手轻轻碰了碰蔡省吾,小声提醒他:“省吾叔,你说错了,是37口,不是40口!”台下也在议论纷纷:“37个人,要40口棺材干吗?”

蔡省吾好像全然没有听见:“记住!40口棺材!一口也不能少!”

蔡省吾继续说:“二甲的人听清楚,你们甲负责到茅柴山集市上买40套寿衣回来,1套女的,39套男的!钱也到蔡金财那里去领,顺便带一些香、烛和冥钱回来。记住!40套寿衣!一套都不得少!”

“怎么又是40啊?”台上台下的男女老少全都张大了嘴巴,望着蔡省吾,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心里都莫名地恐怖起来。

蔡省吾接着往下说:“三、四、五甲的人注意了,吃过午饭后,你们甲负责到祖坟山上挖39个墓穴!今天一定要挖好!下午挖不好晚上接着挖,明天天亮前一定要完工!”

“一会儿40,一会儿39,省吾叔到底要干啥吆?”“39个?那多的2个墓穴埋谁呀?”“省吾叔是不是今天受刺激啦?”台下的人们开始恐惧起来。台上的蔡普发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他急急地问:“省吾叔,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没有!”蔡省吾回了一声,接着说:“六、七、八、九甲的人听着,你们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明天抬棺材!不过今天下午你们也有点比较轻的工作,中饭吃过后,你们全部去垱上,每人剐十块草皮,剐好后马上送到祖坟山去!不得有误!”

“埋死人剐草皮干吗?”人们越来越纳闷。

“下面我说第二件事——第十二甲的人注意,你们吃过饭后负责到湖里捞500具彭港人的尸上来,排在沙滩上。听清楚了没有?”

“捞尸?捞尸干什么呀?——”一些胆小的人这时魂魄都已被吓得飞到天外去了;场上所有人的心头此刻都笼罩着一种阴影。此前那种大败彭港人的胜利的喜悦,这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疑惑、忧虑和恐惧。他们全都觉得今天的蔡省吾实在有点奇怪,但谁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奇怪、为什么要这样奇怪、到底奇怪在哪里;直觉告诉每一个人:今天一定将发生什么事情,然而却没有人能猜测得出到底将发生什么事情。

“安静!下面我说第三件事——第十、十一甲的人听清楚,你们甲吃过饭后每人到湖里捞几捆藜蒿上来,越多越好!注意,一定不要少于500捆!记住了吗?捞好了以后,把那些藜蒿全部搬到沙滩上去,用藜蒿把尸体裹起来,一捆藜蒿裹一具尸体,把这些尸首沤烂。同时不要忘了,从今天下午开始,你们每十个男人一组,轮流在沙滩上值班,每班值一个时辰,中间不得间断!一直值到明天天黑为止,给我好好守着这些尸体,不要给野狗拖了、吃了!知道吗?”

“给他们守尸?守着500个死人?妈呀!”当场有人吓得尖叫起来。

“第四件事情——全村人注意了!”蔡省吾提高了声音,“明天下午午时以前,全村男女老少统统到沙滩上去!明天下午官兵肯定要来捉人,你们不分男女老少,三个人一组,每组找一个死人,把他当成自家的亲人,给我哭!哭得越像越好!越伤心越好!可别让官兵看出破绽来!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保全我们村庄的办法!都听明白了吗?”

“第五——” 蔡省吾的脸色骤变,满脸杀气。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蔡鸿鹄!你给我站出来!”

“爹!你叫我什——什么事?”蔡鸿鹄两腿哆嗦地从人群中走出。

“我问你,你的任务完成得怎样?”

蔡鸿鹄低头、无言。

“说啊!”蔡省吾桌子一擂。“嗵!——”的一声,场上众人全吓了一跳,大伙儿的心都揪起来了。

“我问你,你们到彭港村杀了他们几个人!” 蔡省吾厉声说。

“没——没有,我们下——下不了手!”

“嗵!——”又是一声巨响。“下不了手?你倒是仁慈啊!你睁开眼睛往祠堂里看看!里面躺着这么多后生小伙的尸体,他们在今天早晨之前,一个个可都是生龙活虎的呀!他们亲热地叫我‘叔叔’,叫你‘兄弟’,可是现在!他们却一个个身体冰凉、躺在冰凉的地上!你再回头看看这些大伯大妈、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在今天早晨之前,他们的儿子、哥哥或弟弟,还在亲热地和他们坐在同一张饭桌前,说说笑笑,可是现在!他们却一个个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儿子、哥哥或弟弟!蔡鸿鹄!你对得起祠堂里这些死去的兄弟吗?你对得起场上这些失去了亲人的大伯大妈、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吗?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你知道因为你的‘仁慈’,将会给场上的这些小弟弟、小妹妹们留下怎样的后患吗?你身为甲长,在我们村面临生死存亡的危险时刻,拒不执行命令,虽然这次我们打了胜仗,虽然你是我的儿子,今天,我也饶你不得!你说,依照族法,该当何罪?——来人啦!给我捆起来,塞进猪笼,扔到鄱湖去喂鱼!”

“不能啊!爹!”蔡鸿鹄哀叫着,跪在了地上。

“不能啊!省吾叔!”蔡普发紧紧抱住蔡省吾。

“不能啊!省吾!”几个颤巍巍的老人走了过来,蔡省吾连忙挣脱蔡普发,从桌上跳下来搀扶住老人。“省吾啊!人留后代树留根啊!你就鸿鹄一个儿子,你得给自己留一棵苗啊!你得留一个人将来为你送终啊!再说鸿鹄也没犯什么罪啊!他不就是没杀孩子吗,那花骨朵一样的孩子谁能下得了手啊!”

“不能啊!省吾大伯!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执行您的命令啊!我们虽然在彭港没有杀孩子,但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也参加阻击彭港人了吗?再说,我们和鸿鹄大哥是一起去的,责任怎能由他一个人扛呢?要处置将我们一块处置了吧!”

“不能啊!”台下的人们一齐跪倒:“您救了我们全村,您是我们蔡坊村的大功臣啊!那有我们得救了,却要杀您儿子的道理呢?再说鸿鹄今天非但没有罪,反倒是有功啊!您应该把鸿鹄跟大家一样看待啊!您不能因为鸿鹄是您儿子就对他特别苛刻啊!这不公平啊!”

蔡省吾见大家一齐跪倒,忙请大家起来:“多谢大家的好意!但是,几百年来传下来的族法,不能在我的手里,因为我的儿子而改变!我今天处置的不是我蔡省吾的儿子,我处置的是一个在我们村庄面临被外村血洗的生死关头,拒不执行命令的一个村民!今后我们蔡坊村还要生存下去,今后我们还可能会碰到同样的危险,如果我们放过这种行为,我们蔡坊村今后就真的有可能被人家铲平!既然大家都希望我们村能永远存在下去,那么,我请大家谁都不要再劝我改变主意!我的主意是不会改变的!如果还有谁阻止我处置蔡鸿鹄,我现在就死在大家面前!”

蔡省吾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尖刀,对准自己的喉咙。

场上的人,无不大惊失色。

“省吾!别犯傻!”老人们一齐惊呼着。

“爹!您千万别——”跪在地上的蔡鸿鹄哭着向父亲挪去,他要阻止父亲的行为!他深深了解父亲的脾气,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蔡鸿鹄立起身,回过头来,哭着抱拳向场上的人们致意:“各位公公婆婆、大伯大妈、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谢谢你们!

请大家不要再为难我爹了,不要再劝了!我走了后,请大家帮着照顾好我爹!鸿鹄我在那边会感激大伙的!”

  “鸿鹄!”场上哭声一片。

鸿鹄又转向父亲:“爹!儿子不孝,先走了!您多保重!来世我还做您的儿子!”

“孩子!别怪爹!你放心地去吧!在那边等我!”蔡省吾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爹!儿子不怪您!”鸿鹄扑过来,抱住父亲的双腿:“爹!您得好好活着,活一百岁,我和我娘在那边保佑您!您答应我啊!”

    鸿鹄对着父亲连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弓着腰缓缓地向后退去。

    蔡省吾不敢看他,他把头别转开去。

    蔡鸿鹄猛地车转身,向着鄱湖,一路狂奔。

    祠堂前的人们,紧追而去……

    月亮爬上天空的时候,蔡鸿鹄的尸体从湖水深处浮了上来。与别的溺水者不同,他的口腔、鼻腔、眼眶和耳廓都非常干净。他婴儿般地躺在湖水上,躺在鄱湖这座母亲的摇篮里——他在这座摇篮里出生,在这座摇篮里嬉戏,在这座摇篮里长大,如今,他又在这座摇篮里长眠;在他26年的人生历程中,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鄱湖半步,他把自己的欢笑、烦恼、梦想、汗水、美德,统统交给了鄱湖,现在,他又把自己最宝贵的青春的生命献给了她!

    他安详地睡在鄱湖的浪涛上,睡得很熟、很熟。月光照在他瓷器般光洁的脸上,岸边的柳枝轻拂着他的脸颊,像母亲轻柔而温暖的手。他一定又在做梦,他一定又梦到小时侯和娘一起到渚上摘芦花,调皮地硬要把芦花簪在娘的鬓角上,微风一吹,芦花便像蒲公英一样在娘的头上纷纷扬扬,自己被逗得“咯咯”大笑的情景;他一定又梦见了少年时和父亲一起趁着月色,摇着驳船,到港汊出口处收网,满网的鱼儿在水中乱蹦乱撞、拍起的水花把自己溅得像落汤鸡的趣事;甚至他还可能正梦见不久前过渡时,为了帮来隔壁家做客的胜发的表妹捡那只掉进湖里的小荷包,差点跌入水里,幸亏被她拉了一把的一幕……

    几个长着翅膀的天使,从月亮中飞出,把这个心灵中只有梦和爱的圣婴的灵魂,驮到了天堂……

十一

    第二天一大早,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了蔡坊村的每一个角落——蔡省吾头天夜里在自家厅堂悬梁自尽了。在他的脚下,留下了这样一封遗书——

“众位乡邻:

     我走了!我死之后,请大家务必把我埋在鸿鹄的身边!我对不起这孩子,对不起孩子他娘!我没有把孩子照顾好,现在,我要亲自到那边去,向孩子他娘请罪!向孩子请罪!求得她们娘儿俩的宽宥!

    “我爱我的鹄儿!天下哪有做爹娘的不爱自己孩子的呢?但是为了村庄,我不能不这么做!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坏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在作此决定时,其实我的心在流血……

    “我不能不死!我自知罪孽深重,彭港近一千条人命因我而死,就算阎王打算放过我,我也不能放过我自己!并且,我还自己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这孩子本来罪不当诛!我无法面对自己!

    “我是这场战斗的指挥者,官府也是不会饶过我的!我不怕死,但是我要以自己的死最后为村庄再作一点贡献。我死后,你们要把责任全部推在我的身上,要说我‘畏罪自杀’,千万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切记!我死之后,不要立即入殓,要等官府将这件事处理完毕之后,再把我抬到祖坟山安葬!

    “我下午安排的事情,请普发务必督促大家照办!安葬那些坟墓的时候,一律不得堆起坟顶,要让所有坟墓和地面一样平,再在上面铺上草皮,要让外人都发现不了这里葬了新坟!

    “明天到沙滩哭尸的戏一定要演好,要让官府相信我们村死的人和彭港一样多,这样才能保全蔡坊村!切记!

    “好好把村里的孩子们照顾好!

                                                                             ——蔡省吾字

                                                                         民国三十六年六月初七”

                                                  十二

    浩荡的长风卷走了的湖上的阴霾,鄱湖港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燕子去来,日出日落,转眼间,三百六十多个日子从湖面上流走了。这天,又到了蔡省吾父子和其他36个亡灵的忌日,蔡普发带着儿子蔡继长划着船到珠港镇购买一些祭奠用品,回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此刻,偌大的鄱湖,骄阳似火,湖风劲拂,碧波万顷,一片澄明。

    船很快进入了港汊。忽然,继长指着前面对父亲说:“爹,你看!那里有一条船,在那儿打转,好像没人!” 蔡普发看了看,说:“诶!真的!这是谁的船叻?我们划过去看看!”父子俩用力把船划了过去。“原来里面有人!”父子俩同时看见船仓中俯卧着一人。“他可能在睡觉吧?”继长问父亲。“睡觉?这多危险!不行,我得把他叫醒!”蔡普发对着那人叫道:“喂!船上的这位兄弟!你醒醒啊!这样危险!”那人没有吭声;他再叫了一遍,还是全无反应。

    蔡普发心头起了疑惑:“莫非他——死了?”他叮嘱一声:“继长,坐稳!”便跳到了那人的船上。他用手拍拍那人的后背,没有回应。他再弯下腰去,搂着那人的肩膀,把他翻转过来,想看看到底是谁。不料那人忽地一个鱼挺,死命地抱住他,往湖中一滚。就在那一瞬间,蔡普发看清楚了,这人的眉骨下,是两个深陷而枯干的洞穴。“彭自安!——” 蔡普发惊恐地叫了一声。湖上“咕咕”地冒起一长串气泡……

    蔡继长吓傻了。良久,港汊上传出一声凄厉的嘶喊:“爹!——”

    蔡坊村的人们从港汊里将蔡普发的尸首打捞上来,盛入搁在祠堂里的第40口棺材里……

    是夜,鄱湖港汊上忽然狂风大作,墨云翻卷。湖水被吸上半空,再“哗!——”的一声从空中泼泻下来;渚上的芦苇大半被折断,天空中满是横飞着的芦枝苇叶;路边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屋顶上的瓦片抱头鼠蹿。不多久,雨水就像天河决堤一样,铺天盖地地倒下来。“轰隆隆!——”一个个闷雷砸在地上,砸得人们心惊肉跳;“霍霍霍!——”一道道血红血红的闪电在天地间狂砍,砍得人们魄散魂飞……

    疾风骤雨中,忽然从彭港村村口冲出几百条狗,黄的、白的、灰的、黑的、麻的、花的……一条条吐着长长的舌头。它们漫上堤垱,泻下缓坡,冲过沙滩,冲向码头,“扑通、扑通”地一齐跳入港汊,向着对岸泅去。

    港汊上雨道如林,“嗖嗖嗖”地在湖中砸起满湖的大水泡。几百条狗布满在湖中,一只只昂着头,刨着水,奋力泅渡着。湖面上,“啾咕、啾咕”的泅水声响成一片。

    它们很快就泅到了蔡坊村的码头,次第跃上岸来,甩甩身上的湖水和雨水,不嘶不咬、不呜不吠,沿着蔡坊村的村道,向着蔡坊人的祖坟山奔去。

    一支由数百只狗组成的复仇队伍,贴地面疾行……

    它们冲到蔡省吾的坟前,刨开坟头的草皮,用牙齿咬烂棺盖,把他的尸骨从棺材里叼出,撕咬、践踏一番,然后把他的尸骨四散在地上……

    天上亮起一道红闪,狂风暴雨骤然停息,一弯残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冷冷地挂在天边……(完)

                                                 (2004年8月撰。曾获榕树下文学网站“社团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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