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说，显然不单是在说这个小小的城市版图中，既有着驰名中外的西湖、贯古穿今的大运河、涛声依旧的钱塘江，更有着数百条纵横交错大大小小的河流；显然不单是在说这个美女如云的锦绣城里，日夜流动着水一样缠绵秀婉的美眉，将我有点浑浊的眼睛，一日数遍，柔柔地冲洗得无比干净和明澈。

　　我之所以这样说，实在是缘于杭州的水与我的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直截了当地说吧，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在我每晚午夜梦醒时分，竟能听到从河中传来的突突船声。

　　我居住的小区背后就是塘河。房子办过户的时候，卖主小余告诉我，这房子什么都好，就是晚上楼下的塘河时有运输船经过，比较吵。

    “船？”我一听来了兴致。在都市生活，竟能够听到船声，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我自小生活在水乡，孩提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到江边去看船，听从鹰潭开往鄱阳湖的客轮长长的鸣笛声——我们那会儿管轮船鸣笛叫“放气”。到底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船声了？十年？二十年？连自己也记不清了。

    搬家的头几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我，张大着眼睛，竖起双耳，坚持不睡，想听一听久违的船声。然而，接连几天，都没有如愿——许是自己身体实在太乏，又许是正值隆冬季节，运输船早歇业了，反正那些天，我是连一只船影也没有见着，更不用说听到什么船声了。

    就在我心中多少有些怅然的时候，一天半夜，忽然从楼下传来几声“突突”的船声。我从被子里鱼跃而起，披上羽绒衣，撩开窗帘，拉开玻璃窗，趴在窗台上，往楼下一看，只见一支由五、六条船影组成的船队，正犁开黑魆魆的冰河，缓缓地向塘河的上游驶去。

　  夜航船！我的心胸一下子变得无边的辽远起来。过往岁月的幕幕记忆，从天边地底，一齐向我的胸膛涌来。我想起了水边与船相伴的童年；想起了二十五年前乘船涉江离开故乡外出求学，从此越漂越远的人生历程；想起了十年前，也是在一个黑魆魆的晚上，我们乘客轮从杭州出发，夜航大运河、太湖去无锡旅游的情景；想起张岱的《夜航船》、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想起“门泊东吴万里船”、“何日归棹夕阳边”等许许多多与船有关的诗词曲赋；想起儿子的得名……

　  我沉浸在夜航船的意境中，竟忘记了寒冷。

　  从此，我的生活中，便多了一项内容：看船，听船声。

　  自然，船并不是每天都有的，有时，要隔上好几天才会重新听到从塘河上传来的“突突”声。不久后，我竟意外地发现，就在河对面，竟然有一大片菜地——而我在看房时，在搬来小区那么长的时间里，竟然一直熟视无睹。

　  再后来，我看到了菜地里劳作的农人、土路上飙车的摩托骑手。

　  再后来，我意外地听到了几声鸡啼、几声犬吠。

　  非常神奇的是，就在昨晚，我居然隐约听到了几声蛙鸣。

　  似梦非梦，亦真亦幻。在都市生活的尘嚣里，我竟然得于与船声相伴，与田园毗邻！我欣喜，我庆幸，我只觉得心中有一个梦——一个关于田园生活的梦，正在苏醒……

　  后来从报纸上得知，我楼下塘河对面的那大片菜地，是杭州市城区最后一块待开发的处女地，这里，即将建成杭州市最大的超市，沃尔玛超级旗舰店将在这里落户。繁华都市，将她紧紧地包裹在中间；疾驰的车流、闪烁的霓虹，正在撼醒她沉睡了千年的农耕梦。

　  后来又传闻，沃尔玛将改址，这里，杭州至余杭的高架桥文一路段，将粗暴地从她的身上践踏而过……

　  不管怎样，用不了多久，我的船声、我的鸡啼、我的犬吠、我的蛙鸣——我的田园梦，将随着城市的癌变，永远从我的梦中消逝。

　  那么，且让我倚着这高楼露台，再好好地听一听塘河的水响船声、看一看河边的宠柳骄花、闻一闻垄上的泥土清香、梦一梦村野的犬吠蛙鸣。

　  让这都市里的最后一支牧歌，

　  抚慰自己沧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