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以载道》---砚边断想录(之三)
(2009-12-20 13: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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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砚边断想原创杂谈 |
偶然翻到一篇旧文,是十年前写的,先发到空间来存着,免得以后丢失---
画以载道
面对宣纸,我仿佛面对一片未开之鸿蒙。
执笔运墨,墨色由纯黑渐次分开;借助于墨的渲染,纸亦从白之极致,生发出灰度的渐变。浓淡推演,黑白交错,阴阳分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于是,混沌初开。
阴阳相合而创生万物,男女相合而繁衍生命,纸墨相合而构成图画。
笔法的疾徐,线条的疏密,水分的干湿,构图的奇正……一幅画,影缩了一个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
中华民族是一个恒顺天道的民族,她的思维模式处处应合了宇宙规律,作为负载民族精神的中国画,其形式内涵必然也是合道的。
宇宙二字,包含了空间和时间两部分,按照古人的分类,空间属阳,时间属阴,契合宇宙大道的中国画同样包含了空间与时间双重因素。如果说二维的平面构成体现着空间上的意义,那么对线条——点、线、面之中最具时间属性的绘画元素的运用,以及独具特性的宣纸对作画程序的记录与显示,则暗示了中国画的时间内涵。
中国水墨画经历了唐的准备阶段而成之于宋,兴之于元,盛之于明清,与宣纸的发明演进史恰相同步,历史为每一个看似偶然的契机注定了必然的因果,于是,宣纸上笔墨的丰富多彩,渐渐取代了颜色的丰富多彩。
笔墨,是中国画的基本语汇,亦是体现民族文化品格的基本介质,中国画离开了笔墨,犹如一个人丢掉了自己的魂魄。
线的产生早于文字与绘画,是中华文化中最早出现的符号,用不同的线进行不同顺序的排列,是为卦象。
中国古贤已从八卦的演排变化与深奥内涵中,窥见了线的一丝奥秘,认识到线是沟通精神与物质,连接神明与众生的桥梁。
在点、线、面当中,由于线不但具有空间属性,也具有延续过程这一时间属性,所以,以这种兼顾时空,平衡阴阳的线作为绘画的基本造型元素,无论是一种主动选择还是下意识契合的结果,对于中国人而言,终归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
“墨分五色”。五色的含义并非现代人所理解的,指墨色的浓淡干湿各种变化,在传统文化中,五之数往往与阴阳五行联系在一起,只要提到五,必有五个具体的事物与之相对应,比如五脏、五音、五味,等等。五色,特指赤青黄白黑五种颜色,古人称之为正色,即我们现在所谓原色。中国画里的墨,也不尽指黑色,而是泛指介于黑白之间的诸种变化,因此,墨分五色当指黑白之间能够分解与暗示出五彩缤纷的颜色,所谓“素以为绚”,这一观念,已经为现代科学所印证。
与“墨分五色”论几乎同时,尚有“墨分六彩”之说,“彩”与“采”古代通用,含有神采、丰采之意。由此可知,“墨分六彩”才是古人真正用以形容墨色变化的辞汇。
五色的观念说明古人将黑白也视为原色,五原色中黑白二色为虚色,对应了出世的道家,赤黄青三色为实色,对应了入世的儒家。儒道互补,色墨并存,虚实相生,阴阳平衡,构成了中国人超越自然科学观的色墨体系。
中国画因其制作过程的特殊性,而被某些人讥之为太简单,其实这个看似简单的过程,体现了画家千百次重复的基本功训练与一次性瞬间得之的所有内涵,是其全部人生积累与整个生命状态在刹那间的迹化。
艺术创造的灵感,产生于瞬间的恍惚;生命形态的诞生,产生于瞬间的朦胧;宇宙万物的生成,产生于瞬间的混沌大爆炸。
每一个微小生命的孕育,都是对宇宙创生过程的模仿;每一次艺术创造,都是人的生命状态的外化。
生命的最自在、最理想状态,叫做天人合一。
古代天人合一之天,既指自然,也指自性,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造化与心源是一个事物的两种表现形态,对于画家而言,皆属于天的范畴。
气韵生动是中国画创作与品评的最高标准,被历代文人画家奉为艺术之至境,所谓气,即老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之“物”,文天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之浩然正气,天地间一切物质,皆由此生。韵者,心音也,以后天之心去感受先天之气,所获得之感悟状态,谓之境,谓之禅,谓之韵。
人为天地所生,为万物之灵;天地人合一,是为“神遇”,遣词以成文赋,迹化而为画图,为文为图,皆可得气韵生动之妙。
谢氏六法,唯此条阐释天人之际合,心物之关系,涉及了大宇宙观与微妙心音,此中三昧,只可意会而已。
唐张彦远将六法中的气韵生动与骨法用笔列为首要之法,骨法用笔属于“笔墨”的范畴,是气韵生动的主要条件,气韵生动则是骨法用笔的最终目的,二法之重要,在于一个传达了画中的精神意蕴,一个体现了画中的形式内核。
传统文化中,儒道释三家各领风骚,儒道作为土生土长的国教,对中国人的影响之深刻,具体到了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外来的佛菩萨虽然成了老百姓家家户户的保护神,但佛教对中国人的影响,毕竟主要体现在精神上。是故儒道更多地与百姓日常生活贴近,佛禅则主要慰籍了人们的心灵。体现于中国画,则有类似的情况,笔墨层次与儒道对应,气韵境界与佛家暗合。
南齐谢赫的“六法”论,无疑是中国绘画理论走向成熟的标志,它产生于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儒道佛同时兴盛的时期,显示出时代思潮在文艺理论上形成的必然折射。六法一出,百代宗之,在此后每一个儒道释三家同时兴盛的历史时期,恰好也是中国画发展的高峰期,并由儒道释三学集于一身者作为当时的代表人物。
佛家主张经邦济世,道家主张性命双修,而佛家纯粹修炼心性。故中国传统水墨画,以道家为魂,儒家为魄,佛家为韵。
魂者,精神也;魄者,气势也;韵者,心音也。在传统文人画的形成过程中,儒道释三家的意义犹如阳光、空气和水三要素之于生命一样重要。
中国历史上的文人画家,在其儒道互补的思想基础上,大多受佛家影响而带有禅风佛韵,只有少数人以身事佛,最终使自己的艺术境界升华为中国画乃至整个人类绘画的真正高度,例如石涛、八大。
大而简,简而微妙,这是大道的风格。越是高层次的东西,其差别越是细微,中国画即是如此。刻意拉开距离,过于明显的区分风格,这种区别是粗糙的和低层次的。
蔽则新。真正的创新必然伴随着对历史的回溯,所谓推陈出新。这恰如一个同心圆,对历史回溯得越远,前进的幅度越大,而作者所处的时代,便是圆心所在。
传统,不仅指形式与技法,更指前人在作品中体现的那种纯朴与和谐,那种天人合一的大宇宙观,那种与天地共存的愿望。
艺术没有创新,便失去了生命力,然而创新不能无中生有,创新之本质,是在转译传统精神的过程中,找到一个能使当代人理解与共鸣的词汇,同时尽可能不失其原有的崇高与博大。
借古以开今。超前意识不能人为的追求。纵观人类历史,每一次文化意义上的飞跃,都是从复古开始的。当你真正破译了传统,弄懂了民族源头那些文明现象时,你会发现,你正站在时代的最前沿。
相信,当新世纪的曙光照耀在东方地平线,伴随而至的,不但是一个古老民族新的崛起,亦是这个既负载着历史,又昭示着未来的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绘画新纪元的开始。
东方文明之光,必将普照天下。
(本文是我对传统中国画长期思悟的一个提要,其中部分原创观点已经或即将有专文阐述,本人最终的奢望,是要提出“中国画色墨体系论”,或为她的建立铺路,或为铺路抢先垫几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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