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人：让我受骗更让我感动

　　实话实说，我原来对河南人也没什么好印象。这倒不是受舆论和传闻的影响，而是来自一次实实在在的遭遇。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年夏天，全国书市在深圳举行，我去凑热闹，随团参展的一位编辑趁机把三本书的稿费不容分说地塞进我的口袋，有一万六七千元吧，致使裤子左右两侧的口袋顿时鼓胀起来。裤袋平时只装钥匙和硬币，从未装过一二百张红乎乎粉嘟嘟活生生咔咔响的现钞，胆子也随之鼓胀起来，心情美好得不得了。兴冲冲刚走下书城大楼门前石阶，路旁古董摊的小贩子马上兴冲冲朝我打招呼，自称从河南来的，说他二舅三姑父是盗墓高手，专盗汉魏六朝和大唐盛世，件件真品，绝无假货，还口口声声说“我们河南人绝不骗人！”于是我花两三千元真钞买了两三件“真品”。对方意犹未尽，又诡秘地说家里藏有价值连城的珍品。说来也怪，我竟鬼使神差地随他爬上他租住的天台违章棚屋，差不多掏空口袋换得一件唐三彩、两件“官窑”钧瓷和两个五彩圆盘。临走还摸着五六岁的小鼻涕鬼的脑袋叫他好好念书，长大别干他爸爸这一行。后来的事情就不必说了，三本书的辛苦钱换来一堆让我看着更觉辛苦的假古董。

　　喏，这就是河南人！

　　时隔十年，我又要跟河南人打交道了——位于河南新乡的河南师大一位同行日前邀我前去演讲。我所以情愿跑去那么不顺路的小地方，一来因为此君是我敬重的真正搞学问的同行，二来因为我从未去过河南，想看看中原文化的发祥地和曾经骗我的河南人到底是何模样。演讲会开始前有一个庆贺这位同行即刘教授从教三十周年的简短仪式。副校长讲话，院长讲话，来宾致词，学生代表发言。而最让我受感动的，是说刘教授每次上课都几乎提前三十分钟进教室辅导，三十年如一日。提前三十分钟？有没有搞错？然而分明是提前三十分钟而不是三分钟，更不是迟到三十分钟。最后由刘教授本人致答词。他显然哽咽了，作为讲课三十年的老教师此时竟长达三分钟讲不出话来，台下始而鸦雀无声继而屏息敛气再而掌声四起。勉强讲出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又哽咽有顷。台上那位女副校长也抹了一把眼角。我坐在台下第一排差不多正中间位置，清楚看见天花板一束橘黄色的灯光照着他额顶稀疏而花白的头发，照着他眼角深嵌的苍老的皱纹，照着他晶莹的泪花和嗫嚅的嘴唇……。凝视之间，我的眼角也不由得有些湿润。

　　这就是河南人！

　　我为自己有这样的同行感到自豪。自豪之余，好生惭愧：同是大学老师，自己休说三十分钟，提前三分钟都难有一回，不迟到三分钟就相当不错了。此乃实话，不是调侃，更非自谦。“礼失求诸野”。在某种意义上，中国大学的希望，并不在于由京师高层悍然推动的以量化规范化数字化考核为中心的“评估”，而在于远离都城的刘教授这样的老师纯然发自内在主体性的良知和责任感。而这又是无法评估甚至得不到激励的——在中国几乎所有的大学，倘若没有凑够数量和弄够“级别”的论文，纵使坚守三百年提前三百分钟，也休想晋升正高级职称。

　　这样的心情和思量，直到晚宴席间才得以放松。河南人热情豪爽：武昌鱼、炖羊肉，炸猪排，“宋河”白干。院长书记等人相继敬酒，我慌忙站起。对方告曰：不得站起，站起喝不算数，必须坐喝。酒后吐真言，我说河南人并不那么坏呀，蛮好的嘛！主人笑道：骗子都去了外省，省内全是良民。为了证实主人所言不虚，我讲了本文开头所说遭遇。结果这回主人倒不认账了：其实那未必是我们河南人。盖因河南向以盗墓闻名，所以河北湖南陕北苏南等境内所有文物骗子争相诈称河南乡亲，真真冤哉枉也！

　　喏，这就是河南人！

Ｐ．Ｓ．我习惯星期一写博客，但下星期一要外出，故改在今日，请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