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日,责任编辑晓娟送来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的《那水----文化名人眼中的中华名水》,是我主编的前两本的《那城》《那山》配套的第三本,重读自己所写的序言,感慨系之,发表在这里以为朋友共享。

那满贮着多少人间情愫的川流啊
------《那水----文化名人眼中的中华名水》
周 星
由于江河湖海随处可见,以至于我们几乎不会特别注意它们的意义,但自然水域一当和情感相联系在一起,就可能让我们发现其中蕴含了许多牵挂的秘密。若干年前,不知正因为遇到什么烦恼事,匆匆走过一个街道,不经意间从一家不起眼的音像店外,听到声声悠扬而翠丽的轻音乐,那“翠丽”是当时直观感觉-----新鲜洋溢之翠色、美丽清馨之乐音,居然使烦闷中的人伫足留步。旋及而入,音乐却转换为后来才知道叫“班德瑞”的CD,清脆的水滴声长长短短袭来,音响很大,水滴声似从天而降,完全笼罩了全身,眼前弥漫起漫天的雾气。我那时心里的确升腾起青葱的气息,疏淡了苦楚,仿佛置身在江南静谧的湖边,听淅淅沥沥的雨打静潭的感觉。这一美妙的感悟,后来每每在购买回家的CD中回味,现在想起来,就是因为“水”的魅力!
水实在是人间随处可见,日日需要的生命甘泉,但来自于天降甘霖、产出于江海湖溪、氤氲弥漫在湿漉漉的空气中的水汽,其实呼应着我们身心的空间。从科学上衡量,人身上70%都由于有水而充盈;而从人文上看,水之于我们也就是时时刻刻的情感脉动。我们时常在不经意之间就感受到滑动过心灵的水样的情愫的感触,所以,在本书篇章之间,每一个作者的心中,对于江河湖海的水的滋味、水的姿态、水的性情、水的色彩,都汇聚着同样爱的感悟。一遍遍阅读搜集来的文字,细细读出的都是水样的温柔和水样的悠长。而由不住地总在想:酝酿在这些文化名人心中的不也就是水一样的情感吗?柔顺、轻抚、绵长如水------
水的妙处,实在是容易直接感知却难以曲折言表的。许多人常年生活在水边,反而没有水的有与无的知觉,自然更没有对于水的情感投注,以为那就是空气一般唾手可得无关痛痒的东西。只有从钢筋水泥城里踏足山水的人们,才会对于一片湖面就大呼小叫疯疯癫癫。水的感召力一下子就凸显在发自内心的难以遮掩的钦慕上。而真正爱水的人只要稀落的雨滴或潺潺的声响,都可能禁不住产生雨打芭蕉的休戚之叹,抑或高山流水的知音之赏叹。李清照那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探问,不就是因为帘外雨潺潺而激起心内的复杂关切?没有什么可以索解尽水的魅力,但欣赏水的妙处却可以借本书开篇郁达夫先生的话来指引:
“因为山水、自然,是可以使人性发现,使名利减淡,使人格净化的陶冶工具。”
对也!《红楼梦》形容女孩是用水做的来褒奖,当然有另外的用意,但把水作为雅洁的优美来形容并非是高抬,却其实是实在而细腻的形容。看本书文人描绘的诸种水态的存在,不都是激发起他们浩渺感叹或幽思牵挂吗?想长江、黄河之浩荡,西湖、九寨之优雅,武夷涧、白马湖之幽静,青海湖、昆仑瀑之神秘,青岛海、北戴河之阔达,任何一个水面,都会有文人笔墨的情感神来的感触天地,而其中,就是因为山水的自然多姿冲淡了世俗的污垢而增添了心地的纯洁。水是荡涤身心的良药,也是冲刷灵魂的触媒,而其实,在生存生态中,水无疑是须臾不可缺乏的要素;而在人的心态中,水也是情感的疏导传扬的最恰切状态。
其实,水哪里只是物质存在的状态,还是记忆的存留和情绪的代名词。再一次翻阅书页,一个个作者记忆中的水情水意漫涌而来,自小到大的感触也贯通而出。林非先生的《记忆中的小河》开篇就拽拉着我们:
“站在浩瀚的大海边,总会想起故乡那条浑浊的小河,为什么这儿是波光粼粼,那里却是阴沉沉的,黑黝黝的,在无声无息地流淌呢?当我还不太懂事时,就在这条狭窄的小河边嬉戏了,伏在两岸的草莽丛中捉蟋蟀,或者蹲在滩头的石板上打水仗。”
不由得,我的眼前也牵拉出幼童时代的类似情景:在福州城边一条叫晋安河的小河边偷偷学会游泳,每天弄得满身泥水,回家要防备大人用指甲划出白色痕迹检验是否下水贪玩,那个和水打发时光的岁月无拘无束,伴随着急于长大的渴望,一下子就随流水而抛掷了美好时光。水啊水,一汪汪清澈而摇曳着生命流程的倒影,只有在记忆中才那么清晰,也只有在文人的笔下才那样顾盼多姿!
但水的存在的确给予了山川以姿色和性情。在北京大学校园中漫步,最为仰慕的就是未名湖的水色,“一塌(塔)糊(湖)涂”的身影总是那样神秘,而中心点依然是那片掩映在山石、小路和翠色中让人关注的静静的水面,配以来往的清纯身影,北大的机巧和秀色就展露无疑了。没有水的兹漫、没有河川的衬托,一个人来人往的城市也就只是住处而不是宜居的诗意栖息之地。而北方固有的浑圆和雄奇,如果配以江河的贯流,一下子就具有了美妙的生机。于是,我爱川流的水湿气,爱在北方的夏夜到郊外倾听池塘边的声声蛙鸣,爱北海的湖光山色,爱什刹海的夕阳辉映,究其实,也就是那里携带着水的呼吸与河川的颜色。非常赞赏书中柯灵先生的文章,其中有:
“我生长在水乡,水使我感到亲切,如果我的性格里有明快的成分,那是水给我的,那澄明透澈的水,浅绿的水。”
的确,水能给予人的性格滋养不是诳言,看看书中多少文人对于江河湖海的咏叹,其实也就是浸润过池塘、体察过水流、喷溅过激流才能透彻感悟到的。韩静霆曾因游历我的家乡武夷山水写过这样的文字;“竹筏这么咿咿呀呀一摇,我就飘到武夷山的怀抱里了”,十分传神。在那片水光山色中熏陶的人,是不是也应该有这般妖娆飘逸的神采我不知道,但水乡浸润的个性的确是渗透在内里的:爽直干练而不乏情趣。我之于水色的钟爱也来源于自小,所以前几年和北方朋友到达吉林小丰满水库,在松花江的怀抱里,我居然忍不住跃入浩荡的湖面演练起“浪里白条”功夫,实在是叫北方人惊讶,而让自己大呼过瘾了。水的钟爱就是这般执着!
写到这里,忽然涌起一个话题,即河川江流不是简单的寄情之地,还应该有哲理思索的承载。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都是暗示水之蕴含无穷的意味。看看书中文人墨客对于江河湖海的咏叹,其中也多深含了思辨的意义。这就牵连起萦绕于我脑际与水相关的一个问题,曾学过西方哲人一个妙趣横生的名言而一直琢磨不定的哲思困惑:“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河流被赫拉克利特作为高妙的比喻物,说明其具有怎样值得推敲的意趣。至今我还缠绕在其中津津乐道。而中国哲人庄子在河川上也有过奇妙的思辨,关于“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辩语,其深度足以和庄子所谓的北海有鱼而“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的博大相媲美。水在思想的视域也那样生龙活虎,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油然想起一个钟爱山水的北宋人苏轼,他的哲理就来自于对水的比附:“客亦知夫水与月乎?”是啊,你知道天上的月和地上的水吗?月之高妙难以企及,水之浩渺难以言尽,苏老夫子厚爱了“水”,是因为水包孕了机巧,也潜藏着妙思。由是观本书,篇章间文人的笔下,大大小小的水域都不仅满贮着情思也依稀充满哲理了。
而此刻,我更为叹息的是台湾诗人余光中文章对于黄河水的心结,他回到大陆,游览到黄河,脚下沾了不少泥水,不但没有洗净,还专门“就穿着泥鞋登机。回到高雄,我才把干土刮尽,珍藏在一只名片盒里。从此每到深夜,书房里就传出隐隐的水声。”美妙之水居然蕴含了如此神奇悠远的味道!
你说,那水,又蕴含了怎样无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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