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方以前，我一直没见过小胡同。
我生长在南国那片青山绿水之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星星点点的村落。沅水河畔梦一样的渔火与草丛间的虫鸣，一刻也没有在我记忆中疏淡过。
在北方都市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总是在寻觅一个道不出名字却美好无比的角落，然后在阳光中静静回想，让它与记忆中的故士模糊成一片。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因拜会一位新朋友，走进了小小的胡同。那是要坐地铁、电车后才能到达的地方。
小胡同像风起浪逐的海洋背面的一个宁静的港湾。我听得见自己轻轻叩响水门汀路面的足音，哒哒哒，哒哒哒；听得见深秋的落叶在脚底下舞来舞去的沙沙声响。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叮叮当当，朴素而淡雅。老人们坐在太阳底下，活动着筋骨，仿佛享受着宇宙最美妙的恩赐，他们的小孙子们顽皮地围着转来转去。阳光暖暖地照着我。渐渐的，城市的喧嚣远了，霓虹灯远了，听不到城市负重的呻吟。
我突然像找到了某种曾经失去过的东西，但又说不明白，只是温和地笑笑往前走。
我已记不清在路口拐了几次几回。只记得在老人和孩子们亲切的声音里，顺利地找到了我的朋友。
他在棕褐色的门口迎接我，我们笑着握握手。他有妻子和一个孩子，年老的母亲。
那时，我依稀感到我远方的父母和家的图景全都温和而生动起来。我们谈了整整一宿，现在我还想像得出就如我与久违的中学同学上大学后聚到一起，风雪之夜品着酒烤着火聊天的那个晚上。
此后，我爱上了小胡同。我喜欢吹着口哨或小声哼唱着，双手插进口袋，漫无目的地在小胡同走着；喜欢看那些老人与小孩像亲密的伙伴相互逗乐，年龄与辈份的界限全都烟消云散的和谐；喜欢看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从容地在我面前经过，她肩披长发或梳着短辫，不加修饰，端庄无邪；或是一个年轻的父亲抱着孩子微微笑着；或是老人们在一起谈天说地，相互比试着鸟儿的美丽。我喜欢那不宽阔但温暖情深的小胡同的空间。
在小胡同，我不必关心红绿灯的变化，不必为飞奔疾驰的车辆惊心动魄，不必挤在人流之中相互抱怨，我可以潇洒地举手加额，或快或慢地踱着步子，哒哒哒，哒哒哒地行走。
那些小胡同在我心中就如烈日下可人的树荫，如风浪之中平安温馨的小小港口。我爱它们。即使我知道我是生活在繁华的闹市的，但离它们并不遥远。我爱北方小胡同。
（1991年，昌平，政法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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