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画画《芒种》

芒种

李娟

 芒种到了，田野里的小麦已经成熟。火辣辣的太阳照在身上，像着了火。

 想起童年时候的故乡，每年到了芒种时节，伯父和大哥、姐姐们在田野里忙碌，我跟着几只洁白的小羊在原野上四处游荡。远远望去，田野里的麦子像是一块块灿烂的黄金。那时候，身体健朗的伯父蹲站在田埂上，手里握着旱烟袋，时不时地放在嘴边，“吧嗒吧嗒”抽上几口，眼睛笑成一条缝，望着一望无际金黄的麦田，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到了芒种，农民们一年中最辛劳的日子也到了，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把大片大片金黄的麦子收割回家，然后颗粒归仓。芒种，还有另一个意思是“忙种”。

人们顶着毒辣的太阳，全家老小一起出动去田里收割麦子。中午时分骄阳如火，孩子们手里提着篮子和水壶，给田里劳作的家人送水和饭菜。我行走在没有收割的麦田里，麦子长得比我高了，看不见田里收割的家人，我扯着嗓子大喊，姐姐，开饭了！

成熟的麦穗上生着长长的麦芒，宛如一个个金黄的针，身上汗落如雨，麦芒扎在胳膊上，刺得生疼。伯父和大哥戴着草帽，他们弯下腰，一下一下地收割着，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水一颗颗滴在泥土里，滚烫滚烫的。我恍然懂得了那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夕阳西下，一捆捆收割后的麦子，被人们用小车一趟趟运回来，堆在打麦子的广场上。晚风清凉，明月如镜，孩子们守在麦垛前玩耍，嬉戏打闹、捉迷藏。晚风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快快割麦！快快割麦！”布谷鸟一声声催促着勤劳的人们，赶紧收割庄稼，颗粒归仓。

清晨，太阳还没升起来，收割后的麦田，到处都是孩子和老人的身影。我提着竹篮，跟随着祖母蹒跚的脚步，去麦田里捡拾麦穗。诗人写过：“母亲每拾起一个麦穗，就是给大地磕一个头”。一粒米，一个麦穗，走过季节，养育苍生。烈日风雨中，农人和每一个麦穗相依为命。

成年后，看见法国画家米勒的画《拾穗》，几位妇人弯着腰，在收割后的麦田里捡拾麦穗。我总想起老祖母，迈着一双小脚，穿着雪青色的衣衫，她弯下腰，低下花白的头，在滚烫的麦田里，捡拾麦穗的模样。一代代的生命，就是这样走过岁月，他们汗流浃背，疲惫不堪，但是，他们依然对土地心怀虔诚与感恩之心。

每年到芒种时节，总想起故乡白鹿原上麦浪滚滚的景象。我喜欢作家苇岸笔下的麦田:“麦子是土地上最优美、最典雅、最令人动情的庄稼，麦田整整齐齐摆在辽阔的大地上，仿佛一块块耀眼的黄金。麦田是五月最宝贵的财富，大地蓄积的精华。风吹麦田，麦田摇荡，麦浪把幸福送到外面的村庄。”读到此处，我怕仿佛闻见麦子的芬芳。

《红楼梦》中写芒种这一天，大观园里的女孩们忙着送花神。其实，在江南水乡，至今保留着这样的习俗，还有祭祀花神的庙宇。

芒种过后，春天就结束了，花儿慢慢凋谢，夏季将要来临。这一天，是江南水乡闺中少女的一大盛事，女孩们都穿上漂亮的衣裳，人人装扮的花团锦簇，好像要和花儿比美一般。她们将五彩缤纷的彩线和丝带细细绑在花枝上。满目绣带飘摇，花枝招展。姑娘们更是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送花神，这是东方文化里一种古典唯美的情怀。  

 芒种之日，送别花神，送别春天，也是少女在惜别自己短暂的青春。

多年后，仲夏之夜的汉江之畔，繁星满天。翻开裴多菲的诗：“麦子成熟了，天天都很热。等到明天一早，我就去收割，我的爱情也成熟了，很热的是我的心，但愿你，亲爱的，就是收割我的人！”麦子成熟了，爱情也成熟了。

本文刊《语文报 高中版》2018年6月  感谢《语文报》责编崔老师！

陕西李娟简介：

陕西长安人，现居汉水之畔，读书写作。文风雅洁，蕴含大美。

  《读者》《格言》《文苑》等报刊签约作家；全国中考、高考语文热点作家；二十家报刊专栏作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

    曾获得“第五届冰心散文奖”、“首届孙犁文学奖”、“中国徐霞客旅游文学奖”等几十次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