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存感念

韩小士

    编辑行当里有一句话流传已久，谓之曰 “为他人做嫁衣”。乍一思量，似乎颇有道理。编稿制题删削润色，忙活一通，稿子见报署着别人大名，稿酬也划到人家账上——还真像是替人操心劳作。

    然而，这活儿做得久了，慢慢地也品出些别样味道来。编辑首先是读者，而且是职业读者，阅读即学习，焉能一无收获？读稿渐久，字里行间浮现每一作者之品格、学识、操守、才情等等，其中可资借鉴者多矣。然来稿亦有躁气浮于纸面，轻薄溢于言表者，读之味若嚼蜡；更有窃取别人成果为己有之辈，十数年间亦遇二三，遂用来时时警醒自己，也算收获之一。

    阅读稿件乃一乐事。单看字迹，有行云流水或青涩稚嫩，有工整洁净或粗率潦草，百人百性不一而足。近年多用电子邮件，就少了这一样乐趣。文稿有趣，图稿更甚，摄影书法绘画风格各异包罗万象，一一展读，自己的审美水准在这个过程中得以渐次提高。于此想来，不像是为人做衣，反倒是自己成了受益者。年关将近，信手翻检过刊，一期期版面赫然眼前，其间约稿组稿排版印刷乃至寄出样报之种种环节依旧清晰如昨。见其中多有不尽人意处，就想，倘再把这些版面重做一遍，岂不更臻完美乎？然时光如水流淌如斯，图书尚可再版，而报刊编辑注定是个满含遗憾的行当。

    新岁悄然来临。在这一年中，自己即将退休。屈指算来，工龄居然已有四十四年之久。从“插队知青”、电建工人、摄影记者到副刊编辑，一路走来，虽说每个阶段留下的印记都难以磨灭，但最有滋味且受益最深的一段，还是近二十年的编辑生涯。因了这一段时光，生命变得厚实丰盈：视野大大拓展，学养得以提升，思辨能力多有增强。可以说，是多位作者以其各自不同的人生经历、思想水平与创作态度影响着并改变着作为编辑的自己。虽说只是一张行业报纸，然在它小小的副刊上却出现过许多响当当的名字：方成、阎刚、陈忠实、贾平凹、叶延滨等等。我无意在此拉出一列长长的名单，只是想说，在把他们的作品放上版面的过程之中，编辑本人顺理成章地“近水楼台先得月”并因此得益多矣。既如是，何谈“做嫁衣”乎？

    诚然，所过手的稿件，大多还是出自行业之中的业余作者之手。这个群体有着极大的兼容性，举凡管理干部、一线工人、子校教师乃至医护人员，职业各色各样，年龄大小不一，所涉及的作品由小说散文诗歌言论到美术摄影书法篆刻，林林总总，几乎包含了纸质媒体所能承载的所有样式。这些作者是支撑行业报纸副刊版面的主力，而且对“自己的报纸”更有一份特殊情感。更何况，他们之中亦不乏大手笔，多有著书立说者，在各级协会团体中担当相关职务者也不在少数。相比之下，编发这些“自己的作者”之作品，则更具亲切感，从他们身上似乎可以更顺当地学习到编辑所欠缺的东西。

    随着时光流转，许多新人在版面上逐一出现。其中有坚持不辍者，通过这样一个小丘攀上更高的山峰，作品得以在大报名刊发表甚至入选权威选本。这总会让作为“第一编辑”的自己窃喜不已，甚或滋出一种伯乐之感，在欣欣然间享受到巨大的愉悦。此时心境又与编发名家之作不同，能切实感受“做嫁衣”之快乐。眼见新人习作因了编辑之幕后辛劳而靓丽可人，于艺术大殿上登堂入室，个中欣喜滋味，恐难为外人道也。

    我所生长的城市乃一千年古都，历史文化积淀厚重，晚报副刊颇有名声。它对高品质作品的追求可谓一以贯之，认为真正的文学代表着一种民族精神，一股社会元气，没有思想的副刊是苍白的。这家报纸的副刊特别强调，编辑个人素养的高低直接影响其对作品的遴选把握。以上诸说，我深以为然。拜地利之便，我得以从青年时起就得到他们的老编辑甚至老总编的赐教，自觉秉持“编辑必须是多面手，必须具备全面的素养，在喧嚣的浮尘中，坚守一方净土”之训诫，在后来的实践中品尝到回味无穷的绵长甘甜。

    辞去旧岁之际，照例要检点以往的日子。除却对于作者与读者的深切谢意，更难以忘怀的，就是在报刊编辑这个行当中，给过我许许多多教诲的前辈师长。因了这些，让我对新的一年充满期待，人生最精彩的一段就此出现，个性将会借助心灵的翅膀自由翱翔……

    夫复何求？唯有感念在心。

韩小士

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常务理事

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