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小草都会开花

               －——读《朗读者》

文/李娟

我读《朗读者》，从萧瑟的晚秋一直到凛冽的寒冬。它是德国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作品。读完了，就放在枕边，暗夜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又一次次地翻开它。

卡夫卡说，书必须是凿开我们心中冰封海洋的一把斧子。这本书就是那把斧子。它寒冷的力量，令人的心灵刺痛，震撼，感动。一瞬间，让内心变得白云般的柔软。

它是一本洁净的，庄严的，凝重的，与生命有关的书，它更是一本关于爱和死亡的书。

书中以第一人称的叙述缓缓展开，像是一本隔着苍凉岁月的书卷，弥漫着一种淡然的气息，身体的，精神的，愉悦的，感伤的，清新的，明丽的，暗淡的气息。它靠着气息引领你走进主人公隐秘的内心世界。

15岁的少年米夏因患了黄疸病在路边呕吐，一位36岁的女子汉娜遇见了他，把他带回家，照顾她。青涩而单薄的少年，依偎在她温暖的，强壮的，母性的怀抱中，他闻到她身上那种令他一生无限沉迷的味道和气息。

两个完全陌生的生命，是依靠什么，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彼此？仿佛，是靠着丝缕缕的感觉和气息。就如同在春天的原野，邂逅那个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你寻找到自己渴望的，迷恋的，神往的，沉醉的气息。气味相投，气息相通，他的气息捕获了你，击中了你。一瞬间，心驰神往，心醉痴迷。

杜拉斯说过，一个人必须终身保持对爱情的喜好，因为爱情本身是这样的美好。爱情，永远是世间最致命的东西，令人无处可逃。

而后，少年的米夏迷恋上了美丽成熟女子汉娜，坠入情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识字的汉娜总是要求米夏给她朗读一本又一本小说，有《奥德赛》《战争与和平》《阴谋与爱情》……文字的魅力就此击中了她，那些故事和他的声音一样美，迷醉在故事和米夏声音里的汉娜，徜徉在盈盈书香里的汉娜，是快乐而无忧愁的，令她忘却自己的往昔。

汉娜身上的气息和味道，就此囚禁了米夏的一生。而米夏作为朗读者的魅力，也同样囚禁了汉娜一生。如果说，7年之后，囚禁汉娜的牢狱是真实的，那么，囚禁米夏的一生的牢狱则是无形的。汉娜的味道和气息，承载了是他对于女人所有的幻想和情爱，令他无处藏匿。

汉娜不辞而别，从米夏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一别7年，他们再次遇见的时候，22岁的米夏已经是一位法律系的大学生，正坐在法院的旁听席上，听取的一场审判。而汉娜却作为纳粹集中营中的一名看守，正在接受审判。站在审判席上的汉娜，没有说出自己是一个不识字的文盲，她没有说出那份报告不是她写的，如果她说了，她的罪行不至于会被判终身监禁。然而，她终于没有开口。

为了守护秘密，你能走多远？为了守护爱情，你能走多远？

汉娜在狱中表现良好，减刑至18年。这些年，米夏将他朗读小说的录音磁带，一次次寄给她。汉娜开始按照他的录音，借来书，逐字逐句地读书，识字。几年后，开始给他写简短的书信：小家伙，上个故事很好……她活在他美好的声音里，活在往昔爱情的旧梦里，活在对他精神世界的依恋中，她在精神上一步步靠近米夏。可是，米夏从不给她回信，可见米夏对她的情感，是有所保留的。米夏对她已经没有了爱，有的只是怜悯和同情。

爱，是光阴击碎的一尊青花瓷器，暗夜里拾起的，无非是往昔时光的吉光片羽，无非是斑斓而华美的点点碎片。

这本书让我感到生命的寒冷，脆弱，无奈。让人看见文字背后的隐忍，寂寞，为爱而忍受的孤单，屈辱与无悔。

它让我忍不住一次次追问，真实的情感与什么有关？真正的爱，它不与坚不可摧的道德伦理有关，不与芸芸众生有关，不与大千世界大地万物有关，不与年龄境遇有关。爱情的魔力，可以穿越地域，穿越年龄，穿越时空，甚至穿越生死。

洁净、隐忍的爱，是黑暗而孤独的夜里燃起的一点光亮，汉娜用它来温暖自己的灵魂，用来温暖余下的生命。在暗夜里，他们能看得见彼此的眼睛。仰望它，守护它，如同守护一种信仰。还有多少人在追逐着爱情这样的信仰，用尽了一生的光阴？

之后，她在狱中学会了写字，她写过的诗句：“从窗子里朝外望过去，我看到鸟儿怎样聚会在一起飞向南方”。

她的诗句是透亮的，晴朗的，没有阴郁和黑暗，那么干净的文字，像是出自一个孩童的笔下，文字是多么神奇的东西，让一位饱经沧桑与苦难的女人，保守一颗孩子般纯洁的心灵。为了爱，她不愿说出自己的秘密，她从来不识字的秘密。

此时，她的爱，那么卑微，弱小，低下。低到尘埃中，在泥土中开出了花朵。寂寞的，无望的眷恋一个人，爱着，心心念念，直到死去。

如果，爱，是一种持久忍耐，然而，活着何尝不是持久忍耐？

汉娜在她出狱之前的晚上，在狱中自杀。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这是故事到此应该发生的事情。因为，她没有可以回去的家园。米夏是她的家园吗？在精神上，米夏是她灵魂的故乡。而在现实生活中，她的家园在那里？也许，死亡是她永远的故乡。她的绮年玉貌，在他的朗读声中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美好动听的声音，是她的幻想，她的梦境，她的希望，她的所有，也是她的生命。她情愿睡在梦中不要醒来。

沉静而冷峻的文字，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至刺入人的灵魂。

米夏来监狱收拾她的遗物，他看见，汉娜的床头竟然贴着他的照片，那是一张他在学校毕业典礼时的照片，这张刊登在报纸上模糊的黑白照片。他不知道，目不识丁的汉娜如何在一叠叠的报纸上找到了它。它不是贴在床头上，而是镂刻在她的心底。米夏跪在汉娜的床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悲凉而忧伤弥漫的故事，原来是让人欲哭无泪的。

有些爱，是一朵洁净的睡莲，一生盛开在她心里，任似水流年，它永远不会凋零，枯萎，飘落。生命短暂，而爱情永恒。而她的死，成全了她的爱，成全了她的尊严。

再卑微的爱都不可轻视，都值得敬重，不是吗？就像每一棵小草都会开花。

（来源：半月谈系列刊物《品读》——全国十佳文摘期刊，201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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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记：

     收到《品读》2011年9期样刊，刊发《每一棵小草都会开花》———读《朗读者》，喜悦如莲。《品读》是全国十佳文摘期刊，果然典雅大气。谢谢我的责编何老师！

                                                                        李娟  2011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