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春天
李娟
坐在春暖花开的季节窗口,我无数次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抚去岁月厚厚的尘埃,沿着生命的小径回那个春天寻找你,总能与聪慧、美丽的你相遇。
你比我大两岁,我的母亲与你的母亲在一个学校任教。母亲生下我瘦小体弱,没有奶水喂我。姑妈总是先喂饱了我才去喂你,看过你两岁时的照片,圆润如玉的脸庞,一双黑亮亮的双眸灿若星辰。等我会牙牙学语的时候常不叫你的母亲“姑妈”而是叫她“妈姑姑”,这是为了感谢她一片哺育之恩吧。
你九岁那年,姑妈调回古城北郊的一所小学教书,我在每年的寒暑假去学校找你,你将积攒的半年的零花钱从储钱罐里全取出来,带我去看电影,星期天的儿童场票价每张五分钱,现在想起来便宜的惊人。我们口袋里装着十几枚硬币,跑起来“叮当”作响,脸上洋溢着富翁一样满足的微笑。回家的时候钱也花得所剩无几,记得一次剩下的钱只能卖一根冰棒,俩人就你一口我一口,你吃的总是比我少,可是那根冰棒香甜的滋味永远不能忘怀。
那年大哥上了大学,暑假就带一帮留着长头发穿喇叭裤的同学在教室里跳“迪斯科”,他们手里提着当时很流行的双卡录音机,扭来扭去跳得十分好看,我还够不到窗户,急得直跺脚,你就将我抱起来放在窗台上,偷偷的向里张望,我正看得高兴,你神秘地说,不看了,看了会学“坏”的。
长大后的你气质秀雅,因小时侯学过舞蹈,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明丽照人的气韵。那时你已经在古城一家星级宾馆工作,你的英语很好,一年的时间就被提为前台经理。那时我还在上学,有位高大英俊的警察常来找你,大多是姑妈不在家的时候。你派我在校园的操场上放哨,我骑着自行车一圈又一圈的闲逛,一双眼睛却时刻盯着大门口,只要看见姑妈回来我就大声地唱歌。那些日子你的脸上洋溢着浅浅的微笑显得异样的美丽。后来不知为什么叫林展的警官不再来了,你的眼神里有了无法掩饰的忧伤。而后短短一年的时间,你匆匆嫁了那个沉默寡言的人,我总觉得他的身上缺乏年轻人应有的朝气和热情。你辞了工作,随着他去南方打拼天下,直到发现自己的病。回到古城后,你的手术失败了,你像一枝盛开的百合迅速的枯萎凋零了。你倾注全部热情的爱情随着你的病情的加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此杳无音讯飞入另一片天空。
那个春日的清晨我坐在你的床前,望着秀发飘零形同槁木的你,我不能相信这就是我灿烂如朝霞的姐姐。我对你讲了我们小时候许多有趣的往事,可是你失神的大眼睛没有一点光亮,当我知道你再也认不出我的时候,我忍不住痛哭失声。握住你的手,似乎想给你一点生命的力量,可我清楚地知道,我紧紧握住的像是一把流沙,你的生命在我的手中正一点点的流失。
那一年,你没有走完春天。我们都去送你,还见到林展,他没有穿威严的警服,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怀里抱着一捧火红的玫瑰,红得刺眼红得令人心碎,红得同那个凄凉的地方如此的不协调。他来晚了,他将玫瑰放在冰冷刺骨的小盒子旁,对大哥说,让我单独和她呆一会,说着泪便来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见到大哥十二岁的女儿,她的眉目和神情甚至举手投足都那样像你,她看见我藕荷色的大衣很是喜欢,缠着我说,姑姑,等我长大了你把它送给我。我不禁惊呆了,那年你已婷婷,穿一件淡绿色的长裙,像一棵枝叶茂盛的小树站在潺潺溪水边。我羡慕的对你说,等我长高了你将这条裙子送给我。隔着十几年的长长岁月,我们竟说了同样的话。在你离去的日子,我读到一篇纪念萧红的文章,三十一岁的她英年早逝,孤独的葬于灯红酒绿的香港。我怔怔呆坐很久,为何姑妈给你取了和她一样的姓名,竟然也是在同样的花样年华随风飘逝,难道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天意?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春天又来了,世间万物都以自己的方式起死回生,它们精灵般在春光明媚的季节漫天飞舞,而我温柔如水的姐姐永不能重回。可是回首那些生命里的春天,我青涩孤独的年少时光因为有你相伴而变得光彩四溢,刻骨铭心。日子在春寒春暖中飞逝而过,我在无数个春雨春晴中寻找你。这些日子里,我常在思考这样的问题,生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一场大型的捉迷藏吗?就像我们小时侯玩的游戏。而你藏在云端、在绿荫、在花丛,我知道其实你从未离去,你一直都在,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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