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相见

你在那个冬季寒冷的夜里敲响了神秘的生命之门。

我知道我多么渴望与你相见。我满心喜悦地期待，我心力交瘁地期待，期待与你今生灵魂相通地第一次对视。可是，寒冷的夜多漫长，巨大的扭曲身心的疼痛让我无法入睡，我在那样沉寂的黑夜里流着泪一遍遍地呼唤你，森儿，忍耐些，我将与你一起穿越这道生与死、黑暗与光明的峡谷，相信我们会在阳光灿烂的清晨相见。

黎明的曙光一点点从窗外流进来，疼痛如钢针般刺入灵魂，我在分分秒秒地煎熬里苦苦挣扎。八点十分，我被送入手术室，当那道阻隔亲人一双双温暖目光的门在我身后噶然关闭，我心里莫名地孤独和难过，我知道我正独自走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麻醉师将一根长长的钢针刺入我的脊髓，透彻心肺的寒冷阵阵袭来，渐渐的没了疼痛，只剩下一双手臂和一颗清醒的头颅。大夫开始切开我的肌肤，隐隐觉得疼痛，十几分钟后牵扯五脏六腑的感觉极其难受，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正在将你与我血肉分离，我竟有一种莫名的孤独与遗憾，我明白从此在这人世间你将是个独立的人，即使我哺育你，呵护你、珍爱你万分，你终于有一天会展开羽翼飞向自己生命的天空，独自面对世间的风雨。

有人说：“世间没有比母亲跟更孤单的，她们注定是要哭泣的”。是的，她们将为你的出生，你的成长，你的失败，你的成功一次次落泪。

只有此刻，我恍然明白了母亲的泪，曾为我受尽煎熬的母亲，我何尝给过她一丝回报，我以什么感谢至爱的母亲？小小的森儿，你可知生命是什么？生命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后含泪的微笑，生命是穿越层层黑暗后黎明的曙光！一阵翻江倒海般牵扯之后，我突然听见“哇”的一声歌唱，如此庄严洪亮，响彻天地。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主刀大夫拍拍我的手臂，说，恭喜你，是个男孩！我说，谢谢大夫，也感谢上苍。九点整我被送回病房，麻木冰冷的我回到温暖的人间。

清晨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在你身上，你的小脸红彤彤的，用一双黑亮亮如露水般清澈的眼睛凝望着我，这就是我朝思暮想苦苦期盼了几百个日夜的你吗？你是我生命里一轮喷薄而出的太阳，照亮我的后世与前生，不管经历多少凄风苦雨，你是我跋涉千里永不停止的信念。我将因你而快乐、坚强，也因你而幸福无比。

1999年12月6日

1999年12月6日

引自：李娟散文集《品尝时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