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衣裳   

   多年前草长莺飞的季节，常常是这样的，我和妹妹捧着色彩温柔的绒线，坐在春暖花开的窗口，编织一件新衣，其实，应该说是毛衣。

   我将一本小说摊开放在膝上，一边闲闲地看书，一边纤纤的小手飞一样的穿梭。这时，有风来拜访窗棂，窗前的风铃伴着廊前的紫燕唱起歌来。妹妹一低头，黑缎子一般的秀发流淌下来，绒线在她手中灵巧地缠绕着，如此从容而优美。她毛茸茸的睫毛低垂着，黑葡萄一样的双眸就遮蔽在浓浓的绿荫里。齐豫玻璃般明亮的声音唱着：你抱着竖琴，也抱住自己优美的侧影，那是一座照着春天的样子雕成的浮雕―――

   很多年以后，在流光飞舞中，我常想起裙裾飞扬的女孩时光，想起妹妹低下头温柔的模样，想起那尊凝固在生命春天里的浮雕―――。

   我们编织过两件一模一样白色的开衫毛衣。袖口和领口点缀着星星般的小花。花的编织最为复杂的，找来五彩缤纷的绒线，先将粗一点的线拆分成细细的小股，然后再用钩针细细的勾绣。淡黄线的勾花蕊，橘色线的勾成花瓣，这是一朵太阳菊。用乳白色的线勾花蕊，粉色的线勾成花瓣，这是一朵怒放的玫瑰。纯白色的是圣洁的百合，淡紫色的小花是勿忘我，―――我们将这样的花儿一朵朵的缝洒在圆圆的衣领上，袖口上，再将嫩绿色叶儿点缀在旁边，妹妹，我们多像是把春天穿在身上。

   我们穿着一样的衣裳，一样的长发飘飘，走在街上，常常迎来无数倾慕的目光。有陌生女孩子来问，你们两人是双胞胎？你们的毛衣在哪里买的？我们自豪地说，世上仅此两件，自己编织的！看着女孩羡慕的目光，我们得意之极，心底竟是盈盈漫溢的幸福。

   后来，长大的我们都做了母亲。前几年，在商场里看见叫淑女屋的衣服，它细碎的柔曼的小花，藕荷色缀着花边的小裙子，瘦瘦的腰身，清纯，曼妙，令我一见如故，一见倾心。再看画册上的女孩，乘着一叶小舟，荷花摇曳，荷叶田田，船上的人儿撑着一柄花伞，翩翩的衣裙正如荷花盛开。雪一样的肌肤，花一样的容颜。忽然想起唐代一个清丽的才女鱼玄机的诗句：“无限荷香染暑衣，阮郎何处弄船归――”这是我生命的春天最最渴望的衣裳啊！那是我梦里花开的衣裳啊！那样的似水柔情，那样春光旖旎，那样的小家碧玉，那样女儿情怀。我咬着牙买了一件温柔的碎花的小上衣，再配上洁白的长裙，将一头长发散开披在肩上，我亮眼睛的宝宝跑过来端详了好一会儿，说，妈妈，你今天真好看，像姐姐一样―――

   前几天，我和朋友去看桃花。落花如蝶，落花如雪。妹妹，你回来，我们穿着花一般的衣服看花去。一回头，还看见，你在花丛中正向我微笑。

   妹妹，多年前的我们，站在花丛中，不知各自的命运。

   妹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转身，花丛中的我们，不见了。

   2007年4月13日

注：引自李娟散文集《品尝时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