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信仰

文：张丽华

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

如果有人这么问，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我的母亲。

母亲是一等一的美女，而我的相貌，只能说是天灾人祸。

母亲的黑发很亮，每回走亲访友，她总会抹上头油，闪闪的，香香的，若是不懂事的苍蝇站在头发上，一定会摔个粉碎性骨折。灯光照在头发上，黑色的头发反射着光芒，柔顺，飘逸。

第一次见到母亲十八岁时的照片，我问，姆妈，这真的是你吗？那时多漂亮！

照片上的母亲，头顶扎一根小辫子，向后梳理着，单眼皮，齐耳的短发，嘟嘟地小嘴，清纯得如高山泉水，不掺任何杂质。母亲说，这真的是她18岁时，那脖子上的白色围巾是她自己织的。

想起幼儿园时，母亲在废弃的猪圈下，拿着很密的梳子，打理我头发里的头虱。这个画面和大猩猩给小猩猩抓虱子随后当作点心吃很相似，只不过母亲会将抓到的虱子卵和虱子用拇指指甲直接枪毙。只听得“啵啵”两声，母亲便会报数，201个，202个，今天收获不少了。短命的幼儿园，到处都是头虱，你以后睡桌子上，不要和同学睡一张床了。

幼儿园到小学二年级时期，总能看见短发的我，被母亲按倒在玫瑰红的方凳上，一撮一撮地人道毁灭虱子。直到母亲也被我传到了头虱，人们才会看见，母亲的脑袋也会放在方凳上，我用拇指将虱子整得“啵啵”作响，路人看见，均绕道围观。偶尔远处有人望见，老远老乡问道，多少了？母亲回答，不多，今天才几十个。

母亲的黑发很奇怪，她很少洗头，也不会油腻，但假如要洗，必定烧上一锅子开水，把我从屋里赶出来，嚷嚷着，泡猪头了。

洗头是件开心的事情，拿上一支笔，将圆珠笔笔芯拿出来，细小的口子衔在嘴里，大的那个孔插进蜂花洗发水中，如果节约些，那就蘸上些许，掺上三份水，不一会儿，空中就有好多泡泡，我在追着五光十色的泡泡，母亲则拿着毛巾追打着不好好洗头的我。

成年后，第一次染上金色的头发，时间已经不记得，但母亲看见我时，问我，你看看你，脸像被人踩过的，黑得看不出表情了，眼睛小得沙子飞不进，脚大得可以当船了……，你浑身上下只有头发黑是优点，现在你花了三百块钱给短命的理发店，现在你身上一个优点也没了。

我不以为然很久，总觉得母亲OUT到火星以外的地方去了，年轻人有几个是黑头发的，又不是十六铺刚刚上来，黑头发多土啊，都能直接种水稻了。

母亲每次看见我的黄毛，总说现在的家猪和野猪都到理发店染成洋猪的颜色了，不差你这一只了，赚三百块，你知不知道我要卖掉多少青菜啊？

当时我总觉得有些酸酸的，毕竟母亲依靠种地卖菜维生，染发一次，母亲要风里来，雨里去好些天。我有些许自责，假如我不染，这三百可以让母亲休息几天，但黑头发的土腥味太重了。

谈恋爱之后，和母亲见面的时间少了，她也管不了我的脑袋了，她问我的无非就是工作如何？男友对我如何……

头发的颜色总是变化着，一会儿波浪大卷，一会儿方便面一般小卷，再一会儿拉直，又是挑染等等，原本乌黑亮丽的黑头发，成了一堆乱草，只能让啫喱水给头发站直了，别趴下的动力。

很多年以后，在母亲的坟前，父亲告诉我，大姑娘，你身上只有一个优点，可现在也没了，你们两个孩子长得像她就好了。

我看着自己航空母舰一般的大脚，这是遗传母亲的。

我照照镜子，小小的，单眼皮的眼睛，也是遗传母亲的。

母亲的清纯，雪白的皮肤，小小的嘴巴我都没有遗传到，唯独这一头黑色的发，这是属于我的。

在母亲的一周年纪念日，我剪断了我的发，那枯黄的头发离开我的脑袋，发根还是黑色的，短短的，黝黑的，反射着光芒。

我剪短了我的发，那对于母亲的缅怀铭记于心，我用黑色的发，纪念那永恒的，最美丽的女人。

黑夜里，我要用黑色的头发，去折射月色中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