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不是你的妈妈

文：张丽华

前些天，赶往安徽歙县探望病危中的老爷爷，便暂住小姑父家。

小姑父和小姑姑带着十岁左右的孙子星星，那孩子很奇怪，一看见我就喊着妈妈，妈妈。

小姑姑跟星星说，这不是妈妈，你妈妈过几天会来的。

星星不依不饶。我和长辈们闲聊时，他突然跑过来抢我的包。我觉得十分奇怪，这孩子只会说三句，爸爸，妈妈，姐姐，其他基本是嗷嗷地叫。

小姑父跟我说说，星星的妈妈说好了要来，但总是拖。

星星总想引起我的注意，他拿起小姑姑刚刚放下的碗，啪一声就砸在地上，我把他叫了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星星，你妈妈会来看你的，你别生气了。乖，坐好，把拖鞋穿起来，光着脚，地上有石子，玻璃，会割伤脚的。

星星在我身边坐了一会儿，他又拿了一个水杯砸在地上，我不得不将相机挂在手上，一刻不离。小姑父拿着竹杆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声势浩大，却抽打着地面，他训斥道，星星，不要闹，好好坐着。

从小姑父那里得知，星星的妈妈在怀孕时，时常生病吃药，在星星三岁时，他便有了一个弟弟，从此他妈妈将母爱放在弟弟身上。弟弟上学了，星星将弟弟的作业本都撕了，于是星星寄放在我的小姑父家，他弟弟去县城上学，星星的妈妈几乎不再去看星星了。

我建议小姑父，早点送孩子去康复学校吧？星星能够将捆绑他的绳子解开，也能听懂别人说话，只不过他不会说话，要是现在不送去，这孩子就完了。别的父母就算卖掉房子，也会给孩子看病的，星星妈妈自己不上班，只带小儿子，以后星星长大怎么办呢？

小姑父很无奈，他说不是不想将星星送到康复学校去，而是那些学校的学费贵得让他们承受不起，农村没有多少收入，况且他们已经五十多岁了，无力抚养孙子了。每天只要能给他吃饱就行，星星再长大一些，就不能用绳子了，只能用链子了，锁他我们也心疼，不锁他，你看家里能砸的都被他砸过了。

在与小姑父聊天时，星星已经将水龙头弄爆了，水从管子里爆裂开，小姑父忙着去修水龙头之际，星星拿着斧头，对这灶头又劈了起来。

我夺下他的凶器，告诉他灶头是不能劈的，小姑父赶来，又拿着竹竿子敲打地面，还没有打到他，他就嗷嗷叫起来，声嘶力竭的。

清晨，我被吓醒了，突然有人钻进我的被窝。这回轮到我嗷嗷叫了，星星想贴近我睡觉，边往我身边靠拢，边喊着妈妈，妈妈。

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小姑父跟我说，昨晚你去看老爷爷了，星星找了你很久，他以为你回家了，哭了很长时间。非要拉着我去找妈妈，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这孩子，他有病，所以没有带他过来……

小姑父又拿着竹竿子敲打星星，跟他说了很多次，他妈妈会来看他的。

星星在水泥地上滚着，他咬自己的手臂，抽打自己的耳光，发出嗷嗷的惨叫。

我问小姑父，星星的妈妈离村子远吗？我们去找她吧。

不远，只不过他们不想看见星星，这孩子可怜啊，他妈妈就喜欢弟弟，发现星星有病，就再生了一个，你说有了健康的孩子，还会要这个有病的吗？

我上楼，拿了一罐未开封的薯片给星星，小姑父阻拦，他知道我也喜欢吃薯片，因为星星黑乎乎的手，抓了一把薯片，我就再也没有碰过开封过的。

我说，我不是他妈妈，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谁叫过我妈妈。

我将薯片给了正在哭闹中的星星，又被小姑父拿走了，他说星星就算拿到了，也只会撒在地上。我给他一根火腿肠，他停止了哭闹，三分钟后，又听见小姑父用竹竿敲打地面的声响。

离开小姑父家时，小姑父让星星跟我说再见。

我向星星挥了挥手，我说我还会再来的，小姑姑将门关上，小姑父送我出山。当我回头时，只见他站在沙发上，手拉着窗口的木框子，探出脑袋，咬着手臂，哭着喊，妈妈，妈妈，嗷嗷……

也许他被小姑姑抱住，尽管他挣扎着的嗷嗷声很响，远远地回头再张望，在熟悉的窗口，有一只小小的手，伸得很高，挥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