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在土里

文：张丽华

     父亲难得给我电话，他让我抽空回家，说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一见我，便拉我去田里，他说他怕我在城里呆久了，会把麦子当作韭菜。

     父亲问我：“大姑娘，不要买整片叶子的菜，千万不要和虫抢菜吃，人家打农药可是恶狠狠的。”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

     “大姑娘，这地看来真的要收了。”

     “收就收了吧。”

     “你看看这黄瓜多好，带着黄花的，这枸杞藤多嫩，这花生的花儿开了，一朵花就是一粒花生……，大姑娘，你要多看看，装在脑子里，不要忘记了这片养你的土地……”

      “阿爸，您都60岁了，赚钱是我们小辈的事儿。”父亲说着，这让我的心情跟着沉重起来。

      不远处，新建的厂房一群群地包抄过来，东边的稻田，村里租给了钢渣厂，那漫天的灰尘使得我家衣服不敢连晒三天，抬头望去，钢渣厂的天空笼罩着灰蒙蒙的烟。那些三层的白壳子像老虎一样，越逼越近，仅仅相隔了一条灌水渠，北边高价的商品房已经茁壮成长起来，大片大片地向我们挨近，让我莫名地产生抵抗情绪。

      曾经我是那么渴望离开土地，我为我是农村户口自卑了20年，我不要和父亲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口袋干瘪着急钱。而此刻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我这一辈子离不开土地父亲。我只是一直说着，以后父亲不种地了，我会接他去城里生活，在那里他能安度晚年。

      “大姑娘，你还记得哪一栋厂房，以前是我们的稻田吗？”

“我记得，小时候吃饭，米粒掉在烂泥地上，你让我捡起来吃掉，你还把我拉到这块田里，在太阳下站了半天，我肯定就是钢渣厂位置。”

“咳，可现在种不成了……，镇上的大米，这个月又涨价了……”

“阿爸，你这个月买米的钱够吗？”

“够了，你看看这枸杞长得多好啊？你阿妈到死前关照我施肥除草，今年清明，我摘了些枸杞藤炒了肉丝，给你娘送了去。你娘种了一辈子的地，到36岁学会骑自行车，她舍不得将新鲜蔬菜贱卖给菜贩子，可城里人多，她车技不好，常常避让不及就摔得腿脚满是乌青块……”

父亲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母亲过世六年，枸杞在父亲细心照料下，长成了大美人似的，粉嫩通透。

父亲专注地望着深褐色泥土中，正努力发芽的青菜，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快点长大吧，晚了，就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老张啊，下个月地就征收了，公告上说是建塑料厂，你看看还有几家在种啊？”一个老乡对父亲说道。

隔着几条小垄沟，父亲看着长势比蔬菜还好的大片杂草，那些白色的小花在南风里摇曳，它们凶残地将蔬菜全部打倒，自由地霸占着阳光。

父亲不再说任何话，脸机械地挤出笑容，嗯了一声。只见他慢吞吞地坐了下去，目光呆滞，他摸索着拳头大的泥块，手哆嗦着拿到嘴边，张开嘴，小口地咬着，他心满意足地咀嚼，细细地品味，嘴角满是湿漉漉的泥，眼里含着混浊的泪。

傍晚，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又挑着粪桶，哼哧哼哧地向这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