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黑风冷，阒静无声。两个女人，已经对峙了许久。

人不动，影不动，然而心中暗流翻涌，万念齐动。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很清楚地知道，虽然她现在脸上还带着笑容，但一秒钟后，她的眼泪会流下来。

她缓缓扬起手，她知道这是见血的一招。这一剪子下去，必然直取要害。她会再次目睹这个女人的内心在瞬间全盘崩溃的一幕。是剪，还是不剪？

这是我在机房出现幻觉的一刻。我眼前的屏幕上是虐猫事件中王某模糊的侧影。面对这个侧影，我心中有的不仅仅是恻隐。

她是个极自尊的女人，自尊到面对我们的时候都会带着笑容。我一直不敢看那笑容，采访的时候，我坐在了她的身后。可是我还是能看见她微笑的侧面，我总是下意识地用机器挡着我的眼睛。我知道很多人都期待着她在镜头面前低头和忏悔，以便于大家可以用宽容和道德优越的心态去宽恕她的“罪行”。

她的表情即便不是哭泣，最少也应该是沉痛的。可是她居然笑着。

她不肯在镜头前示弱，哪怕是为了求得原谅。

我很害怕观众不能理解她的笑容，虽然我理解。

采访之前跟她在一起的一天一夜，我们几乎没提虐猫事件本身，我们都知道，永远不提这件事是对她最仁慈的方式。但是我们都清楚地知道不可能。柴静要做的，就是如同针灸一般，用最细最长的针，扎最要害的穴位，可是又希望带来最小的疼痛。

于是有了那一组问题，坐在王某对面的录音师小宏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而我能看到的，只是那侧影开始缓缓地抽动。

空气都冻住了。外面是晴天，屋里雷雨降至。

我在机房的深夜再次面临这一时刻。我还有一种选择：不把它剪上去。

突然想起柴静和组里的摄像师王晓鹏的一段经典对话。那是在非典时期，在那段生命象女人的长发一样在风中脆弱挥舞吹弹立断的日子里。

小鹏问：你最怕什么？

柴静答：我最怕眼泪流下来。

反问：你最怕什么？

小鹏答：我最怕看见眼泪流下来。

……TO  BE  OR  NOT  TO  BE ?

“我知道要让一个人说出内心深处的这部分，是很残忍的，我们只是希望跟你们一起来面对它，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我还是剪上去了。

她会明白我没有恶意。虽然我不是一个好的剪刀手。